第6章 投敌之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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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虚无。数据流的剥离感。 【重置协议启动中…】 【轮回序列号：007】 【死因：贯穿伤】 【环境稳定性：99.92%】 【error_log: optimal elimination route calculated.】 （【错误日志：已计算最优清除路径。】） 冰冷的提示音如同墓志铭，为上一次的死亡盖棺定论。那声音不带任何情感，仅仅是陈述事实，却比任何嘲讽都更加刺骨。最优清除路径…仿佛他的所有挣扎，所有利用地形和观察到的细微规律进行的规避，都只是为对方提供优化算法效率的数据样本。 绝望，在这种绝对的、不断自我优化的暴力面前，变得如此沉重而具体。 林默再一次从腐殖土中惊醒，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瘫在冰冷的地面上，任由那熟悉的腐败气息涌入肺腑。每一次重生，这片森林都似乎更加阴沉，更加压抑。他能闻到泥土深处渗出的死亡气息，混合着某种难以名状的金属锈蚀味。 他的爪子深深陷入泥泞，感受着这片土地的恶意。幽绿的狼瞳失神地望着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惨白月光，那月光从不会移动，永远定格在同一个角度，如同一个拙劣的背景布置。 七次了。 整整七次毫无意义的死亡。每一次都留下更加深刻的创伤记忆。第一次，他试图正面抗衡，结果被一棍击碎颅骨；第二次，他全力逃跑，却在三百米外被追上，脊柱被精准打断；第三次，他找到一处岩缝躲藏，那天命人甚至没有寻找，直接一棍刺穿岩壁，贯穿他的心脏… 每一次死亡都带来新的数据，但也带来更深的绝望。逃跑、躲藏、观察、利用规律…所有试图对抗或周旋的努力，最终都导向了同一个结局——被那根缠绕着暗金数据流的长棍，以各种高效而冷酷的方式摧毁。 积累的观察数据越多，对天命人行为模式了解得越深入，那种无力感和绝望感就越是蚀骨铭心。对方就像一台永不出错、还在不断自我升级的杀戮机器，而自己，不过是其运行逻辑中一个迟早会被清除的错误参数，一个不断被用来测试系统效率的…沙包。 林默艰难地撑起身体，狼耳微微抖动，捕捉着森林中的每一个声响。但这里永远只有那几种固定的声音循环：远处不知名昆虫的嗡鸣，树叶在无风条件下的轻微摩擦，还有某种规律性的滴水声。所有这些声音组成一个完美的背景音轨，却没有任何真正生命的气息。 疲倦。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无数次重复死亡的极致疲倦，几乎要压垮他的意志。他的肌肉记忆里已经刻满了各种逃跑路线和躲藏点，但他的灵魂却已经厌倦了这种无望的挣扎。 难道…就只能这样无限循环下去直到某一次重置失败或者直到自己的意识在这无尽的死亡中被彻底磨灭、变成一具真正的行尸走肉 必须…必须找到另一种方法。 一个之前从未想过，或者说，潜意识里一直在抗拒的、极其危险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藤，缓缓地从他近乎枯竭的思维深处缠绕上来。 如果…无法对抗… 如果…尝试…沟通或者…臣服 这个念头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强烈的荒谬和生理性的不适。向那个一次次无情杀死自己的存在表示顺从这简直是对求生本能最大的背叛。他的狼性本能咆哮着反对这个想法，獠牙不自觉地露出，肌肉紧绷，准备战斗而非屈服。 但…逻辑呢 林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残存的人类理性部分思考。从程序的角度思考，清除（kill）和删除（delete）通常是针对错误（error）、病毒（virus）或无用进程（zombie process）。那么，如果自己表现出“无害”（harmless）甚至“有用”（useful）的特性呢是否可能触发不同的处理流程哪怕只是被标记为“待观察”（pending）或“隔离”（quarantine），也能获得喘息之机，争取到更多时间！ 或许…天命人并非纯粹的杀戮机器或许其行为背后有一套更复杂的逻辑那左前方三十度角的固定凝视点，那偶尔出现的极微小延迟，那始终不变的出现方式和路径…这些是否暗示着某种…可预测的、甚至可能被利用的“程序性” 这个想法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尽管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疯狂警告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前七次死亡积累的绝望，已经让任何一丝微弱的、不同于之前的可能性，都显得无比珍贵。 他需要测试这个猜想。哪怕代价是又一次死亡。 第八次。就这一次。放弃所有对抗性的举动，尝试传达…非敌意的信号。 计划在脑海中迅速形成，尽可能利用他之前观察到的所有细节：天命人出现后的扫描路径、最初的移动模式、那个可能存在极小延迟的转向瞬间… 林默深吸一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姿态。他选择站在一片相对开阔的地带，既不过于暴露，也不显得像是在躲藏。他知道天命人会在哪里出现——总是在那丛特别茂密的灌木后，总是在月光被最大程度遮挡的那片阴影中。 时间一点点流逝，林默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到了极致。他的耳朵捕捉到那几乎无法察觉的灌丛晃动声，比真正的树叶摩擦要规律那么一点点，像是精心设计过的音效。 来了。 天命人现身，完美复刻之前的每一次：左脚精准踩踏在那块扁平石块的左侧边缘，目光从左前方三十度角开始扫描，金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线下发出微弱而冰冷的光芒。那身披风般的装束没有任何摆动，尽管它正在移动。 林默强行压下所有逃跑和对抗的本能，强迫自己停留在原地，甚至微微伏低了些许身体——一个在狼类肢体语言中略显矛盾，既非完全攻击也非完全臣服的姿态，他担心过于直接的趴伏示弱反而可能触发未知的攻击判定。 他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碎裂，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声音在耳中轰鸣。但狼瞳却死死盯着天命人的每一个细节，大脑疯狂运转，计算着距离和时机。他能看到天命人面具下那毫无波动的金色瞳孔，能观察到那完美复制之前每一次的移动模式。 天命人开始逼近，步伐稳定，右侧身体与那丛枯藤矮树保持半米距离，分毫不差。林默注意到，在转向直面自己时，有那么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小延迟——大约0.3秒，这是唯一一个可能存在的“漏洞”。 临界距离逼近！右肩肌肉那细微的绷紧前兆再次出现！这是攻击的前奏，林默已经见识过七次，再熟悉不过。 就是现在！ 林默没有向任何方向闪避，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尽可能不引发任何威胁联动的速度，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同时，他努力控制着面部肌肉，试图收敛起龇牙咧嘴的野兽本能，甚至艰难地、极其不熟练地，将那双幽绿的狼瞳微微眯起，试图减弱目光中的锐利和警惕，模仿出一种…近乎笨拙的“友善”或“顺从”的表情。他的喉咙里，发出一连串极其低沉、几乎微不可闻的呜咽，那不是威胁的低吼，更像是一种试探性的、音调起伏的哀鸣，试图传递出一种复杂且矛盾的情绪。 这一切发生在他计算出的、天命人发动攻击前的那一刹那的“窗口期”。 他死死盯着天命人的反应，期待着哪怕一丝一毫的停顿、疑惑、或者任何不同于前七次的、程序化的杀戮指令之外的反馈。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毫秒都像是一个世纪。他能看到自己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消散，能看到天命人金色瞳孔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然而—— 什么都没有。 天命人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滞或改变。那冰冷的面具之下，金色的瞳孔甚至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波动，仿佛林默这极其艰难、拼尽全力的“表演”，根本不存在，或者…直接被系统过滤为了无意义的噪音。 预判中的攻击，没有丝毫延迟，如期而至！ 长棍化作一道冰冷的残影，但这一次，轨迹却并非指向他的四肢或躯干，而是…直刺他的咽喉！ 速度快到极致，精准到令人绝望！这一击明显与之前七次不同，更加直接，更加高效，仿佛在回应他那“无效的非敌对尝试”。 “噗嗤！” 冰冷的棍尖毫无阻碍地刺穿了皮毛、肌肉、气管。 林默甚至没能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嚎。所有的“友善”表情瞬间凝固在狼脸上，转化为极致的惊愕和无法理解。剧痛和窒息感同时传来，视野迅速被黑暗吞噬。他能感觉到温热的血液从伤口涌出，顺着皮毛流淌，与冰冷的土地接触。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瞬，他看到的，依旧是那双冰冷无情的金色瞳孔，里面没有任何一丝对于“臣服”或“沟通”意图的识别，只有纯粹的、对于“目标清除”完成的漠然确认。 以及，那如约而至的、覆盖一切的猩红和错误代码： fatal error: entity_nonhostile_attempt_invalid location: neck remendation: force reset （致命错误：实体非敌对尝试无效） （位置：颈部） （建议：强制重置） 404 error：connection terminated （404错误：连接已终止） 冰冷的电子音，最后一次为他鸣响： 【死亡记录已归档】 【轮回序列号：008】 【死因：致命贯穿伤（无效交互尝试触发）】 【损伤分析完成…重置协议启动中…】 【重置计数器：008】 【环境稳定性：99.91%】 【error_log: invalid non-hostile signal detected from target. protocol_enemy_absolute enforced. elimination prioritized.】 （【错误日志：检测到来自目标的无效非敌对信号。强制执行绝对敌对协议。优先清除。】） 绝对敌对协议（protocol_enemy_absolute）。 优先清除（elimination prioritized）。 意识在沉入最终黑暗的那一刻，终于彻底明悟。 没有沟通的可能。 没有臣服的选择。 没有阵营的转换。 从他被投放到这个世界，被标记为“错误”的那一刻起，他与天命人之间的关系，就被最高优先级的、绝对的敌对协议所锁定。 任何形式的接触，任何意图的传达，最终都只会导向唯一的结果——被最有效率地…清除。 他之前的所有观察，所有对于细微规律的捕捉，在这一刻显得如此可笑而可悲。他以为自己是在寻找系统的漏洞，实则不过是在不断验证这条绝对敌对协议的坚固和残酷。 第八次死亡所带来的，绝对不是什么新的希望，而是将那最后一条可能的道路，无情地、彻底地封堵住，让它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不仅如此，这一次的死亡还伴随着最冰冷、最无情的系统日志，仿佛是一道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将这条路死死地焊牢，让任何人都无法撼动。 无尽的冰冷和绝望，如同宇宙的真空，吞噬了最后一丝意识。 下一次苏醒，等待他的，将是更加严酷、没有任何侥幸的……绝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