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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厅内,那股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混合香气扑面而来,沈清辞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胃里一阵翻涌。这香气极其古怪,像是将几十种名贵香料粗暴地糅合在一起,沉水香的厚重、龙涎香的腥甜、麝香的烈性、还有诸多辨不分明却极具侵略性的花香果香,彼此冲撞,又诡异地缠绕,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胸闷气短的腻人味道。 “沈姑娘,这边请。”周娘子仿佛浑然不觉,笑容满面地将她引到靠前的一张空案几旁,“宴席尚未开始,东主稍后便到。姑娘先请安坐,用些茶点。” 白芷跟在沈清辞身后,被这香气熏得悄悄皱了皱鼻子,低声道:“姑娘,这香味好生厉害……” 沈清辞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自己则屏息凝神,暗中运转静玄师太所授的辨息之法,仔细分辨这浓香下的底味。除了香料的混杂,她似乎还捕捉到一丝极淡的、被完美掩盖了的、类似某种植物根茎被炙烤后的焦苦气,以及一缕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神微微躁动的异样甜腻。 这绝不仅仅是普通的熏香!她心中警铃大作,那“香非好香”的警告绝非虚言! 她面上不动声色,优雅落座,目光快速扫过厅内。在座的几位宾客衣着华贵,气度不凡,但此刻大多眉头微蹙,或用手帕轻掩口鼻,或频频端茶啜饮,显然也对这过分的香气感到不适。一位穿着绛紫锦袍的中年男子甚至低声对身旁同伴抱怨:“李东主这熏香,也忒浓烈了些,闻得人脑仁疼。” 周娘子仿佛没听见这些议论,亲自为沈清辞斟了杯茶:“这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姑娘尝尝。” “多谢周娘子。”沈清辞端起茶杯,借袖掩口,并未立刻饮用,而是假意闻茶香,实则深吸一口气,用清雅的茶气稍稍冲淡那腻人的香味,同时指尖悄悄捏了捏袖中暗藏的一枚能清心明目的“冰魄薄荷叶”。 茶过三巡,周娘子忽然击掌两下。厅侧丝竹声起,几名身着轻纱的舞姬翩然入内,随着乐声起舞。她们的舞姿曼妙,周身也散发着与厅内熏香同源的、却更加浓郁直接的香气,随着她们的旋转挥袖,那香气如同有形之物,层层叠叠地向宾客们笼罩而来。 沈清辞注意到,那些舞姬的眼神似乎有些涣散,笑容甜美却略显僵硬,动作看似流畅,却隐隐透着一股不自然的亢奋。她心中凛然,这香果然有问题!不仅能惑人感官,恐怕连施用者自身也难逃影响! 乐声渐急,舞姿愈狂,厅内香气也愈发浓烈。几位宾客似乎已被这香氛和舞蹈所惑,眼神开始迷离,有的跟着节奏轻轻叩指,有的面露痴迷笑容,先前抱怨香气太浓的那位紫袍男子,此刻竟也微微晃动着身体,一副沉醉模样。 白芷紧张地攥紧了衣角,额角渗出细汗,低声道:“姑娘,我有点头晕……” 沈清辞立刻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鼻烟壶似的瓷瓶,拔开塞子,递到白芷鼻下:“闻一下,别多闻。”里面是她特意准备的、用提神醒脑的药材研磨的粉末,气味辛辣清凉。 白芷深吸一口,顿时一个激灵,眼神恢复了清明,低声道:“谢谢姑娘。” 沈清辞自己也迅速嗅了一下,保持头脑清醒。她必须保持绝对冷静,才能应对接下来的局面。周娘子在一旁冷眼旁观,见沈清辞主仆似乎并未如其他人般沉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和阴霾。 就在这时,乐声戛然而止。舞姬们施礼退下。厅后屏风处传来一阵朗笑:“哈哈哈,诸位贵客久等了!”一位身着团花锦袍、体态微胖、面色红润、约莫五十上下年纪的男子,在一众仆从的簇拥下,大步走入厅中,在主位坐下。想必这便是那位神秘的“李东主”了。 他目光扫过全场,在沈清辞脸上微微停留,笑容满面:“今日老夫寿辰,蒙诸位赏光,蓬荜生辉啊!尤其沈姑娘,”他看向沈清辞,“药膳妙手,芳名远播,今日能请得姑娘前来,老夫这寿宴,才算圆满!” 沈清辞起身福礼:“李东主谬赞了,清辞惶恐。恭祝东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好!姑娘请坐!”李东主显得十分高兴,摆手示意。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但沈清辞却敏锐地注意到,他眼神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躁郁,与他外表的红光满面并不相符。而且,他周身笼罩的那股混合香气,似乎比厅中其他人更为浓郁,仿佛长久浸淫其中。 宴席正式开始,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李东主热情劝酒布菜,气氛看似热烈。周娘子在一旁殷勤伺候,不时瞥向沈清辞。 酒过三巡,李东主忽然放下酒杯,对沈清辞笑道:“沈姑娘,今日这宴席菜肴,虽出自名家之手,但老夫最期待的,还是姑娘那手药膳绝艺。不知姑娘可为老夫及诸位贵客,准备了何等惊喜” 来了!沈清辞心道,面上却从容应道:“蒙东主不弃,清辞愧不敢当。得知东主寿辰,清辞特意准备了一道‘八珍贺寿羹’与一道‘五味延年糕’,取八方来贺、五味调和之意,性味温和,最宜养生贺寿。”她示意白芷将一直小心看护的食盒呈上。 食盒打开,一股清雅温和的药食香气缓缓散出,虽不浓烈,却奇异地在这片腻人的香氛中开辟出一小块清新之地,让附近几位宾客精神微微一振。 周娘子眼中精光一闪,立刻笑道:“东主,沈姑娘果然心思巧妙!不如就让妾身伺候您先尝尝这贺寿羹”说着,便要上前接手。 “不必劳烦周娘子了。”沈清辞微微侧身,挡住她的手,亲自捧起那盅羹汤,走到李东主案前,盈盈一拜,“此羹火候需恰到好处,温度也极是关键,清辞需亲自为东主调配方能尽味,还请东主允准。” 李东主哈哈一笑:“好好!便有劳姑娘亲手为老夫调制!” 沈清辞谢过,不慌不忙地从食盒第二层取出几个小巧的玉碟,里面是早已备好的几味研磨好的粉末和酱汁。她一边用银匙将羹汤舀入小碗,一边看似随意地依次加入少许粉末,动作如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专注。最后,她在羹面淋上几滴琥珀色的蜜汁,双手奉上:“东主,请用。” 整个过程,她巧妙地将自己的动作置于众人视线之下,既显示了诚意,又杜绝了周娘子中途做手脚的可能。那几味粉末,实则是她精心准备的解香毒、护心脉的药材,融入羹中,无色无味,却能暗中化解那诡异香气的部分影响。 李东主接过碗,深吸一口气,赞道:“香!果然与众不同!”他尝了一口,细细品味,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点头,“嗯!甘润适口,咽下后腹中暖融,头脑也清明了几分,好!果然妙极!”他显然感受到了药羹带来的舒缓效果。 周娘子脸色微变,忙笑道:“东主喜欢便好!沈姑娘,快将延年糕也分予诸位贵客尝尝鲜” 沈清辞依言,与白芷一起,将切好的糕点分给在座宾客。众人尝后,纷纷称赞,那糕点的清甜与药香,确实有效缓解了厅内浓香带来的腻烦感。 李东主似乎心情极好,连用了两碗羹汤,又吃了一块糕,脸色愈发红润,话也多了起来。周娘子在一旁看着,笑容有些勉强。 宴席继续进行,丝竹再起,气氛愈加热络。然而,沈清辞却发现,李东主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劲。他起初的清明似乎只是暂时的,随着时间推移,他眼神逐渐变得亢奋而涣散,说话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些颠三倒四,手舞足蹈,与方才的富商气度判若两人。周围几位宾客似乎也受到了影响,有的痴痴傻笑,有的目光呆滞。 那诡异的香气,配合着酒力,正在彻底发作! 周娘子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却故作担忧道:“东主今日兴致太高,怕是酒劲上来了。诸位勿怪。”她转向沈清辞,笑容深邃,“沈姑娘,您看东主如此喜爱您的药膳,不若再将那羹汤的方子写予妾身,日后也好常做给东主享用” 终于图穷匕见!绕了这么大圈子,又是诡异香氛,又是宴席下套,最终目标还是她的药膳方子!恐怕不单单是方子,更是想探究她化解香毒的手段! 沈清辞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为难之色:“周娘子,非是清辞吝啬。只是这药膳方子,需根据四时变化、个人体质随时调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今日之方合东主此刻之需,异日再用,恐适得其反。若东主日后仍有需要,清辞再根据情况重新调配便是。” 周娘子岂肯罢休,步步紧逼:“姑娘过谦了。便是基础方子也好,让府上厨子先学个大概嘛。” 就在这时,那李东主忽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指着周娘子,口齿不清地大声道:“对!写!写下来!本老爷……呃……重重有赏!”他眼神狂乱,显然已神智不清。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周娘子眼中厉色一闪而逝,脸上却堆笑:“东主吩咐了,姑娘您看……” 沈清辞心念电转,知道硬抗不是办法。她忽然灵机一动,福身道:“东主有命,清辞自当遵从。只是此方涉及几味特殊药材的炮制火候,需极其精准,口述难以尽言。不若这样,清辞今日回去后,将方子与详细制法仔细誊写清楚,明日再亲自送至府上,可否”她打算先用缓兵之计。 周娘子显然不信,正要再逼,厅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慌慌张张跑进来,也顾不得礼数,凑到李东主耳边急语了几句。 李东主正沉醉迷乱,被他一打扰,顿时勃然大怒,一把推开管家:“滚!没看见老爷我正高兴吗!” 那管家跌倒在地,却仍挣扎着喊道:“老爷!不好了!州府巡检司的人突然来了!说接到线报,咱们园里……园里藏有违禁之物,要进来搜查呢!” 巡检司!厅内所有人都是一惊,迷乱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周娘子脸色骤变,失声道:“巡检司他们怎么会……” 李东主也被这消息惊得酒醒了几分,又惊又怒:“胡说八道!我李园怎会有违禁之物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诬告!” 话音未落,一群穿着公服、腰佩钢刀的巡检司差役已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为首一名面色冷峻的队正亮出腰牌,高声道:“李员外,奉命搜查,得罪了!给我搜!” 差役们立刻分散开来,在厅内各处翻查。宾客们吓得噤若寒蝉,纷纷避让。周娘子脸色苍白,眼神惊疑不定地在沈清辞和李东主之间来回扫视。 李东主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阻拦官差。混乱中,一名差役似乎在后堂发现了什么,高声道:“队正!这里有发现!” 队正立刻带人过去。片刻后,他拿着一个小巧的、密封的陶罐走出来,冷冷看向李东主和李娘子:“李员外,这是何物为何藏得如此隐秘” 那陶罐样式古朴,封口处贴着张符纸般的黄封,看起来甚是诡异。李东主一脸茫然:“这……这不是我的东西……” 周娘子却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队正冷笑一声,撕开黄封,打开罐口,一股极其浓烈、与厅中香气同源却更加精纯霸道的异香瞬间弥漫开来!离得近的几名差役和宾客吸入少许,顿时眼神一直,身形晃了晃! “果然是‘迷仙引’!”队正脸色一变,立刻盖好罐子,厉声喝道,“私藏禁香,惑乱人心!李员外,周氏,跟我们走一趟吧!” 周娘子尖声道:“冤枉!这不是我们的!是有人栽赃!” 李东主也反应过来,指着周娘子对队正喊道:“官爷!这园子日常都是这贱妇打理!与我无关啊!” 队正根本不听分辨,一挥手:“统统带走!还有这些宾客,也需回衙门协助调查!” 差役们上前拿人,厅内顿时乱作一团。沈清辞拉着白芷悄悄退到角落,心中惊疑万分。巡检司来得太巧了!恰好在对方发难之时是齐太医的安排还是陆公子的手笔那罐“迷仙引”……她看向那被押着、面无人色却仍怨毒地瞪了自己一眼的周娘子,心中豁然开朗——原来这才是她们真正的“香”! 差役过来请她们去衙门录口供。沈清辞配合地跟着往外走,经过面如死灰的周娘子身边时,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充满恨意地挤出一句:“好个沈清辞……果然有手段……我们……没完……” 沈清辞心中一寒。就在这时,她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厅外回廊转角处,一道熟悉的、穿着灰色劲装的纤细身影一闪而过,手中似乎还捏着几根暗绿色的草茎。 是那个警告她的神秘女子!她也在这里! 沈清辞心头剧震,再想细看,那人已消失不见。只有那淡淡的、独特的清冽草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混乱的空气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