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饭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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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息！” “立正！” “向左看——齐！” “向前——看！” “报数！” 短促有力的口令在操场上空炸响，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空气。 “一！” “二！” “三！” …… “报告连长！一班集合完毕！” “报告连长！二班集合完毕！” …… 此起彼伏的报告声回荡在初晨微凉的空气里。 各个班长挺胸收腹，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自己的队伍，直到最后一个班铿锵有力地汇报完毕。 整个操场瞬间陷入一种紧绷的寂静。 一个迷彩方阵，一百多号刚刚脱离自由散漫生活不久的青年，屏息凝神，目光齐刷刷聚焦在台阶上那个挺拔如松的身影——连长郭玉杰身上。 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让最不安分的新兵也下意识地夹紧了胳膊。 郭玉杰面无表情，目光像鹰隼般扫过全场，最终定格在自己手中捏着的那几张薄薄的纸上。 “讲一下！”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眼，“这上面，是你们各班交上来的三公里摸底成绩！”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锐利地扫过一张张年轻、青涩，甚至带着点茫然的脸庞。 “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猛地提高了音量，“意味着你们现在这幅熊样！这副跑两步就喘得跟风箱似的、跑完就恨不得瘫地上的熊样！都被白纸黑字记下来了！” 新兵们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脸上或多或少浮现出尴尬或不服气的神色。 “新兵连三个月！”郭玉杰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铁锤砸在砧板上，“不是让你们来享福的！是让你们脱胎换骨、扒掉一层皮的！ 牢牢记住你们现在这副窝窝囊囊的样子！三个月后，你再回头看看这张纸，回头看看今天这个怂包的自己！你才会明白——” 他猛地一挥手，仿佛要把某种潜能从这群年轻人身体里硬生生拽出来，“人的潜力，是可以被无限挖掘的！” 话语掷地有声，在操场上激起一片无形的涟漪。 “现在，各班整队！”郭玉杰的命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目标——食堂！” “是！”十个班长异口同声，吼声震天。 “一班！向左——转！跑步——走！” “二班！向右——转！跑步——走！” …… 庞大的操场，仿佛瞬间活了过来。 刚才还在口令声中垂死病中惊坐起、强行打起精神的队伍，此刻像是嗅到了归巢信号的燕群，又像是发现了水源的迁徙角马，带着对食物的原始渴望，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 五脏庙的抗议声在寂静的奔跑队列中几乎成了背景音。 “立定！”各班班长口令干脆，将各自的队伍精准地带到食堂门口那片空地上。 队伍停下，但没有人敢动弹半分，如同一排排雕塑杵在那里，只有急促的呼吸和渴盼的眼神泄露着内心的焦灼。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勾得人肠子打结。 新兵们眼巴巴地看着近在咫尺的食堂大门，喉咙不自觉地滚动着。 直到十个班终于全部到齐，肃立在食堂门前。 连长郭玉杰这才不紧不慢地踱上台阶，面对着这群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带着点促狭的笑意。 “同志们！”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当兵吃饭，国家管饱，不花你们一分钱！” 新兵们心底刚松了口气，却听连长话锋陡然一转：“但是！这饭票——是必须要交的！” “饭票！”队伍里顿时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蚊子哼哼般的骚动。 许多新兵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一丝慌张。 “啥饭票啊” “俺身上一分钱没带……” “就是啊，这怎么办” “班长也没提前说啊……” 几个胆大的新兵压着嗓子互相询问，被问的人也是一头雾水，茫然地摇头。 人群中，只有少数几个提前做过功课的，眼神里滑过了然。 郭玉杰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这个饭票，”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那些焦急的面孔，“就是唱军歌！声音洪亮，气势如虹！唱不好，唱不响，那就一直唱！唱到嗓子冒烟，唱到太阳落山，也别想跨进食堂的门槛！” 他顿了顿，看着瞬间蔫下去不少的新兵，仿佛大发慈悲般补充道：“考虑到你们刚来部队，会唱的歌也不多，今天就照顾照顾你们，唱个最简单的——《力量》！” 全体新兵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郭玉杰深吸一口气，胸腔鼓起，像要吹响冲锋号：“全体都有！” “团结就是离一辆！预备——唱！” “团结就是离一辆！团结就是离一辆！……” 歌声响起来了，但与其说是唱，不如说是从喉咙缝里挤出来的呻吟。 声音稀稀拉拉，参差不齐，像一群病恹恹的老猫在叫唤。 绝大多数人要么低着头，要么嘴唇无声地翕动，纯粹是在滥竽充数。 只有少数几个实在人，扯着没调没谱的嗓子应付着。 饥饿感被这无力的歌声衬托得更加难熬。 “停！！”郭玉杰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瞬间掐断了那软绵绵的“离一辆”。 他剑眉倒竖，虎目圆睁，额角青筋都微微暴起，显然是动了真火。 “看看你们唱的什么东西！九十岁卖报纸的老头子哼哼都比你们有劲头！都给我把嘴张开！把嗓子吼出来！唱不出力量，唱不出气势，今天中午谁都别想吃饭！” “再让我发现有人光张嘴不出声——”他目光如电扫过各班长，“各班班长给我盯紧了！否则就一个班一个班地过！唱不响的班级，就站在这里，看着别人吃饭！” 队伍里一片死寂，只有紧张的吞咽声此起彼伏。 “团结就是离一辆！预备——唱！” 这一次，慑于连长的威慑，更多人被迫张开了嘴。 声音是有了，却依旧软趴趴、黏糊糊，毫无节奏感，更别提什么气势了。 像一群刚刚学会叫的鸭子，聒噪却无力。 站在五班队伍里的孙二满急得直撮牙花子，肚子里的咕噜声跟打雷似的。 “玛德！这帮人脑子被门夹了”他心里疯狂吐槽，“面子！面子能当饭吃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搁这儿装啥斯文！赶紧吼两嗓子，吼响了就能进去干饭了不香吗！”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饿。 看着旁边还在“蚊子哼哼”的战友，孙二满那股子憨直的莽劲儿上来了。 “去他娘的！俺先吃饱要紧！” 他猛地一昂头，深吸一口气，把自己那带着浓厚乡土气息、完全不在调上的大嗓门彻底敞开了，不管不顾地吼了出来： “团结就是离一辆！团结就是离一辆！”声音洪亮得如同破锣，突兀地撕破了那稀稀拉拉的合唱。 旁边的几个新兵被这平地惊雷般的吼声吓了一跳，像看傻子一样侧目看着他。 孙二满感受到那些异样的目光，脸皮一热，但更多的是破罐子破摔的倔强：“看嘛看！装嘛装！再特么嗡嗡嗡，咱都得杵这儿喝西北风！有本事接着当蚊子啊！” 他的吼声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激发了五班的共鸣。 旁边的张天天本来也饿得够呛，一看孙二满这“莽夫”带了头，顿时也豁出去了，扯开喉咙嗷嗷大叫起来，声音带着点破音却异常卖力。 张广智眼神一亮，小白牙一露，唱的好不保证，但比谁嗓子眼粗，那必须是谁与争锋！ 一张嘴破锣嗓子瞬间压过了周围的杂音。 邱磊也被带动了，紧闭着眼，梗着脖子，脸红得像关公，用尽全身力气吼唱着，仿佛要把肺管子都吼出来。 更别说五班还有个专业的林白，气沉丹田，一声浑厚有力、字正腔圆的“团结就是力量”脱口而出。 五班的区域，如同注入了一股狂暴的声浪发动机，歌声骤然变得洪亮、整齐、带着一股子拼命三郎般的蛮劲儿！ 这声音在依旧萎靡的整体合唱中，显得格外突出，格外震撼！ 孙二满一边用尽洪荒之力吼着，一边在心里疯狂祈祷：“祖宗们！求求了！让俺们进去吧！俺真的要饿吐了！” 他眼巴巴地、无比“诚挚”地望向台阶上的郭玉杰，眼神里充满了对早饭的无上渴望。 郭玉杰锐利的目光自然也捕捉到了五班这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看着那几个吼得脸红脖子粗、青筋都暴起来的小伙子，尤其是那个带头“莽”起来的孙二满，紧抿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勾起了一个清晰的弧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歌曲完了，他再次抬手，全场瞬间寂静，所有目光都紧张地投向他。 郭玉杰抬手，特意指了指五班的方向： “五班！表现不错！”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温度，“这才有点当兵的样子！声音洪亮，气势到位！五班！听我口令——向右转！目标食堂——走！ 第一个进去打饭！” “哇！”五班队伍里瞬间爆发出压抑的欢呼，十几张年轻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胜利的光芒。 孙二满咧开大嘴，差点激动地原地蹦起来。 “其他班！”郭玉杰脸上的笑意瞬间收敛，再次恢复了冷峻，“再给我来一遍！唱出军人该有的精气神来！” 他目光如炬地扫向其他九个班的班长，声音陡然严厉： “各班班长！给我瞪大眼睛盯紧了！统计清楚！到底还有谁张不开嘴！发不出声！一个都不许漏！” “是！！！”九位班长吼声如雷，目光瞬间变得像探照灯一样锐利，扫向自己队伍里那些瞬间白了脸的新兵们。 食堂大门终于为五班敞开，诱人的饭菜香气汹涌而出。 五班的队伍在班长带领下，带着一身刚刚吼出来的汗水和满心的雀跃，昂首挺胸， “该！叫你们大声喊还不喊，还笑话俺！” 孙二满带着胜利者的姿态小跑着奔向那顿来之不易的早饭！ 林白也微微笑了笑，跟着几人身后有条不紊的，第一次步入到新兵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