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照不暖那周身的孤寂与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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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的风,裹挟着暖意和纷扬的柳絮,吹皱了花园里的一池碧水。 一年一度的“兰芷会”,京中适龄的世家子弟与闺秀云集,衣香鬓影,这是大夏权贵们心照不宣的盛筵,亦是年轻男女们心照不宣的猎场。 谢清绯无疑是这片猎场中最引人瞩目的存在。 她端坐于临水的亭中,只簪一支温润的白玉兰步摇。气质清冷出尘,眉宇间带着疏离与自持,宛若一尊冰雕的玉像,只可远观,不容亵渎。 她是苏肃心尖上的明月,只需淡淡地坐在那里,便有无数的目光带着敬畏与倾慕悄然流连。 这也是苏肃宁愿不要王位,也要迎娶的平民女子。 苏肃身着墨色麒麟纹锦袍,身形挺拔如松,立在她不远处的九曲回廊下。他目光沉静,看似在欣赏池中锦鲤,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曾离开亭中那抹清冷的雪色。偶尔有大胆的贵女上前搭话,他也只是礼节性地颔首,言语疏淡,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这份宁静的平衡,被一阵突兀的喧哗骤然打破。 李凉月来了。 没有半分寻常闺秀的含蓄婉约,她就这样张扬地闯入所有人的视野。 一袭正红蹙金海棠鸾尾纹的宫装长裙,色泽浓郁得如同泼洒的鲜血,又似燃烧的烈焰。将周遭姹紫嫣红的名花贵女尽数衬得失了颜色。 她梳着时下最繁复华丽的惊鸿髻,柳眉斜飞入鬓,眼尾用金粉细细勾勒上挑,唇上点着最艳丽的朱砂红。那张本就秾丽精致的脸,此刻更添一种惊心动魄的艳光,逼得人不敢直视,却又移不开眼。 李凉月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狩猎意味,精准地穿透人群,落在了水榭亭中那一抹素雪之上。 她莲步轻移,径直走向水榭亭。 “谢姐姐安好。”李凉月停在亭前,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少女的娇憨甜润。 她微微福身,动作优雅,姿态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谢清绯端坐不动,纤长的眼睫低垂,掩去眸底翻涌的惊讶,只余一片冰冷的平静。 “李小姐。”谢清绯的声音如冰珠落玉盘,清冷悦耳,听不出丝毫情绪,“今日装扮,倒真是别具一格。” 她刻意顿了顿,目光终于抬起,落在李凉月脸上,“这兰芷会,素来讲究一个‘雅’字。李小姐如此盛装,还真是不拘一格。” 李凉月展颜一笑,那笑容灿若朝霞,瞬间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她甚至微微倾身,凑近谢清绯,红唇几乎贴到对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声,吐字清晰,带着钩子般的妩媚:“姐姐也觉得我美,是不是”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谢清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她猛地侧开脸,避开那过分亲昵的靠近,素来清冷的面上终于裂开一丝羞涩。 “李小姐自重。”谢清绯的声音陡然拔高。 “此乃世家雅集,岂容你在此轻浮放浪你这般不知礼数,视规矩如无物,就不怕贻笑大方,连累家族清誉吗”她霍然起身,广袖带翻了手边一盏清茶,碧绿的茶水泼溅在雪白的裙裾上。 “我轻浮放浪”李凉月脸上的笑意倏地一收,眼底瞬间涌上浓得化不开的委屈。 “谢姐姐,我们相识一场何至于如此折辱于我”她眼圈泛红。 “我知姐姐清贵人家,看不上我这等落魄之人。”李凉月可怜兮兮的的语气,反而让谢清绯抬起头看着他。 这个时候,跪在地上的李凉月猛地抬头,她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扬起右手,朝着近在咫尺的谢清绯那张脸颊,狠狠掴去。 清脆响亮的掌掴声,震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时间仿佛凝固了。 谢清绯被打得猝不及防,头猛地偏向一边,精心挽起的发髻都散落了几缕。 白皙如玉的脸颊上,五道鲜红的指印迅速浮现。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李凉月,巨大的羞辱和疼痛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指缝无声滑落。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破碎的哽咽。 “清绯。”几乎是同时,苏肃惊怒交加的吼声如炸雷般响起。他看到的,就是谢清绯捂着脸颊泪落如雨凄楚模样。 “李凉月,你!”苏肃目眦欲裂,胸中怒火滔天,几乎要喷薄而出,目光如利刃般剐向李凉月。 然而,不等他碰到谢清绯,李凉月哭得比谢清绯更凶,更绝望,对着苏肃,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声,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 “苏肃!你为何只看得见她!”她的声音凄楚。 喊完这句,她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凉亭。 紧接着冲进来的李曜日,他狠狠剜了一眼亭中相顾无言的苏肃和谢清绯,毫不犹豫地转身追了出去。 翌日清晨,天光微熹。 城郊,镇国寺古朴的钟声悠扬回荡。 僻静的禅院深处,李凉月独自立于一方小小的铜镜前。镜中映出的容颜,与昨日那烈焰灼人的艳色判若两人。 她换上了一身素净到极致的月白云纹棉布裙裳,宽大的衣袖和裙摆没有任何装饰,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伶仃。脸上脂粉未施,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带着浓重的青影,唇色也淡得几乎看不见,几缕乌黑的发丝垂落颊边,更添几分弱不胜衣的憔悴。 “小姐,都打听清楚了。”侍女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禅房门口,压低声音回禀。 “唐王殿下确实陪同谢小姐来了栖霞寺上香,此刻正在前殿礼佛,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时辰,便会往这后山方向来散心。” 李凉月对着镜子,缓缓勾起唇角。 那笑容极淡,带着一种精心算计后的冰冷与笃定,与镜中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庞形成诡异的反差。 “知道了。”她声音轻飘飘的。 李凉月拿起案上一串普通的檀木佛珠,套在纤细的手腕上,那深沉的褐色愈发衬得她腕骨伶仃,“我们走吧。该去‘偶遇’了。” 她最后看了一眼铜镜中那个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自己,眼底那点冰冷的笑意彻底隐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哀婉。 深吸一口气,她转身,推开禅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春日清晨的阳光带着微凉的暖意,穿过古寺檐角,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却仿佛照不暖那周身的孤寂与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