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半低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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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像是凝固的琥珀，将每一次心跳都禁锢成震耳欲聋的闷响。那冰冷并非源于温度，而是一种更深层、更腐朽的东西，如有生命的活物，顺着毛孔钻入，缠绕在每一寸骨骼关节，激起一层细密、僵硬的鸡皮疙瘩。陆棠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血液流动的速度在变缓，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 她僵在床上，连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的冒险，胸腔微弱地起伏，汲取着稀薄的、仿佛也沾染了那无形恶意的空气。极致的恐惧像无数细小的针，刺破了日常的隔膜，将全身的感官无限放大。 黑暗中，视觉几乎失效，但皮肤却成了另一种眼睛，清晰地“看”到那弥漫在房间每一个角落的、粘稠的阴寒。瞳孔在绝望中扩张到极致，酸涩胀痛，死死钉在书桌与墙角交界的那片区域——那里，黑暗浓稠得异乎寻常，像是一滴不慎滴入清水中的浓墨，正违反常理地自行蠕动、翻滚。 那不是影子。影子是死的，是光缺席后的被动产物。而这团东西是“活”的，它没有固定的形态，边缘在不断扭曲、变化，散发出比深夜更纯粹的漆黑，仿佛能吞噬掉周围本就微弱的光线。 它没有实体，却又拥有着令人头皮炸裂、脊背发凉的存在感，那种冰冷的、带着地下深处泥土和朽烂气息的恶意，正从它内部源源不断地渗透出来，如同无声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陆棠摇摇欲坠的理智。 它在“看”着她。 并非通过视线，而是一种更直接、更蛮横的感知方式。一道粘稠、阴冷、如同湿滑苔藓缓缓爬过脊椎的“注意力”，牢牢锁定了她。大脑在这超越认知的恐怖面前选择了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在尖叫，四肢百骸沉重得如同被浇筑在水泥中，连弯曲一下手指的微末动作都成了无法达成的奢望。 时间失去了匀速流逝的意义，每一秒都被恐惧拉扯成令人窒息的漫长。耳中只有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以及那无声恶意摩擦着神经的、想象的尖啸。 然后，那团阴影的蠕动变得稍微剧烈了一些，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 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并非通过鼓膜的震动传递。那声音是直接钻进脑髓深处的，尖细、扭曲，像是生锈的金属薄片在反复刮擦玻璃，又夹杂着某种多足节肢动物在爬行的窸窣，以及更深处、仿佛来自无数破碎灵魂垂死哀鸣和充满恶意的嘶语混合体。它不成调，不成句，是纯粹负面情绪与混乱意念的粗暴灌输。 【……找……到了……】 一种带着腐烂甜味的确认，如同猎犬嗅到了血腥气。 【……新鲜的……灵魂……气息……】 贪婪的吮吸声，仿佛在品味想象中温热的内里。） 【……痛……好痛……冷……寂灭……】 带着强烈污染性的痛苦宣泄，如同将脓疮展示给人看。 【……来……过来……融入……永恒……】 诱惑与命令交织，带着冰冷的、不容抗拒的牵引力。 这些破碎的音节和无法理解的噪音洪流般冲击着陆棠的理智堤坝。她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从胃部翻涌而上，眩晕感攫住了她，太阳穴像有两根钢针在持续钻探，突突地跳着疼。 那团阴影开始移动了。它缓慢地、一蠕一蠕地，如同某种笨重又诡异的软体动物，向前漂移。它所过之处，从窗帘缝隙漏进来的那点可怜月光，仿佛真的被它吞噬了，在地板上留下一道更加深邃、更加不祥的移动暗痕。它的方向并非直扑床铺，而是朝着紧闭的房门挪去。 它的目标是外面是睡在隔壁、对此一无所知的苏晴 这个念头像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劈开了陆棠被恐惧冻结的思维沼泽。 不行！ 一股强烈的、近乎母性的保护欲，如同濒死之火遇上了最后的氧气，轰然腾起，暂时压倒了那蚀骨的恐惧。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污浊的空气呛入气管，引发一阵压抑的咳嗽，身体因为极度的紧张和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不受控制地相互叩击，发出细碎的“得得”声。必须做点什么！必须阻止它！ 报警对着电话说什么有鬼只会被当成疯子！大声叫喊可能会立刻激怒这不可名状之物，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目光在昏暗中疯狂地、绝望地扫视，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幼兽，最终，落在了床头柜上。 那个抽屉！那把短剑！ 母亲将这东西塞给她时，那欲言又止、混杂着担忧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的神情，此刻异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找个东西防身……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头，放个这东西在身边，妈心里踏实点。” 当时只觉得母亲小题大做，甚至有些莫名其妙，那古朴甚至有些陈旧的短剑，与她的现代生活格格不入。但在此刻，这句当时觉得无稽的话，却像是一道微弱却坚韧的光丝，穿透了浓重的黑暗，指明了唯一的生路。 几乎是在这个念头如同火花般在脑海闪过的同时—— 那团已经蠕动到门口、即将触及门板的阴影，猛地停了下来。 它那不断变化的、没有五官的“正面”，似乎转向了她。一种更加集中、更加具有穿透性的“注视感”笼罩了陆棠。 那直接响彻在脑中的扭曲低语，陡然拔高，变得尖锐、急促，充满了被冒犯的暴怒： 【……她……感觉到了……！】 惊愕，随即是滔天的怒火。 【……阻止……必须……先……】 瞬间改变，威胁度飙升。 阴影不再缓慢蠕动，它猛地调转方向，原本还有些飘忽的形态瞬间凝聚，像一道被强弓射出的黑色流矢，裹挟着能将灵魂冻结的阴寒气息和一股类似千年墓穴开启时涌出的陈腐臭味，骤然朝床铺、朝她猛扑过来！ 速度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陆棠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变成了一声短促破碎的抽气。求生的本能终于以摧枯拉朽之势，冲破了恐惧对身体的桎梏。 她几乎是凭着肌肉记忆，连滚带摔，异常狼狈地从床的另一侧翻跌下去，身体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但右手已经不管不顾地胡乱伸向床头柜，猛地拉开了抽屉！ 指尖触碰到了一样冰冷、坚硬、带着皮革纹理和金属装饰的物体——剑鞘！ 就在那团散发着极致冰寒与纯粹恶意的阴影，如同张开巨口的黑暗，即将吞噬她面孔的瞬间—— “锵——！” 一声清越得近乎龙吟、带着古老金石之音的震鸣，毫无预兆地炸响！ 是那柄古剑！在她五指收拢，紧紧握住剑鞘的刹那，鞘内的剑身竟自行剧烈震颤起来，发出一声高亢、凛然、充满肃杀之气的嗡鸣！ 一道肉眼难以捕捉、却又能清晰感知到的淡金色流光，如同破晓时第一缕刺破沉沉夜色的阳光，瞬间从剑鞘与剑身紧密接合的缝隙中迸射而出！这流光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中正、堂皇、炽热的气息，如同烧红的烙铁被投入了极寒的冰水之中。 “嘶嗷——！！！” 那团扑到眼前的阴影，与这淡金流光接触的瞬间，仿佛被无形的圣焰烧灼，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完全不属于这世间的、充满了痛苦与怨毒的惨嘶！ 它猛地向后弹开，如同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掌狠狠拍飞，原本凝实的、如同浓墨般的躯体剧烈地翻滚、扭曲、溃散，边缘处甚至变得稀薄透明，像是被高温灼伤后留下的残迹。 它悬浮在几步之外的空中，不再前进，只是疯狂地扭动着，散发出更加浓烈、几乎化为实质的怨毒和一种焦躁不安的情绪。它对古剑发出的鸣响以及那微弱的流光，表现出了极致的恐惧和深深的忌惮。 陆棠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双手死死握着仍在持续发出低沉嗡鸣的剑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跳出来。 奇怪的是，那剑鞘传来的不再是起初的冰凉，而是变成了一种温润的、如同上等玉石般的暖意，丝丝缕缕，坚定地渗入她冰冷、僵硬、仍在不住颤抖的手心，甚至顺着手臂蔓延，稍稍安抚了她几近崩溃的神经。 她与那团畏惧不前、却依旧散发着贪婪与愤怒的阴影，在死寂的黑暗中对峙着。 脑中原先那混乱的低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声的、却更加清晰的感知——那是极度饥饿的贪婪，混合着冰冷的、针对于她和手中之物的愤怒，如同无形的蛛网，从阴影中散发出来，死死地将她缠绕。 它没走。 它还在等。等待着某个时机，等待着她的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