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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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傅跳上那辆印着“国营红星饭店”的绿色小卡车驾驶室，发动了引擎。低沉有力的轰鸣声响起，仿佛宣告着这场闹剧的终结和新希望的启程。他摇下车窗，对着已经坐进自己崭新东风货车驾驶室的周振华喊道：“老弟，我先走一步，饭店催得急！你这新车看着就带劲，后面跟紧了！” 周振华点点头，手已经放在了钥匙上。就在王师傅准备挂挡起步的瞬间，周振华像是想起了什么，迅速打开车门跳了下来，快步走到自己货车的车斗旁。 “王师傅，稍等！” 他扬声喊道，同时伸手在码放整齐的蔬菜筐后面，小心翼翼地搬出一个用新鲜阔叶垫着的、稍小一些的竹筐。那筐里，红艳艳的山莓像一簇簇跳跃的火苗，紫得发亮、表面凝着淡淡白霜的野葡萄如同成串的宝石，还有几串金黄油亮、毛茸茸的野生猕猴桃，散发着混合了阳光、雨露和山林气息的独特甜香。 周振华捧着这筐色彩斑斓、充满山野灵气的野果，走到王师傅的车窗前，脸上带着山里人特有的淳朴笑容：“王师傅，这次进山运气不错，弄了点稀罕的野果子，不值什么钱，就是个山里的心意，您带回去，给饭店的同志们也尝尝鲜。”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诚意的礼物，让正准备出发的王师傅愣了一下。他低头看向那筐野果，眼睛瞬间亮了！作为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他对食材有着近乎本能的敏感和热爱。这野山莓饱满欲滴，色泽纯正，一看就是向阳坡顶的好货；那野葡萄紫得深邃，果霜均匀，是山涧边阴凉处才能长出的极品；猕猴桃的茸毛都透着新鲜劲儿，甜香扑鼻！ “哎哟！振华老弟！你这…这太客气了！” 王师傅脸上的急切被惊喜取代，他连忙推开车门，伸出那双常年掌勺、指节粗大却异常稳当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竹筐，仿佛捧着什么珍宝。他拿起一颗红得透亮的山莓，对着阳光看了看，又凑近深深吸了一口那混合着果香和叶香的清冽气息，由衷地赞叹： “好！好东西啊！这山莓，红得正！野葡萄，紫得匀！猕猴桃，香得纯！都是顶顶好的山野味道！市面上花钱都难买这么地道、这么新鲜的！”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行家的认可和毫不掩饰的喜爱，清晰地传遍了周围。 这朴实的礼物和大师傅的盛赞，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两颗石子，再次在围观的村民中激起涟漪。 快嘴李嫂第一个凑上前，伸着脖子看那筐野果，嘴里啧啧有声：“哎呦喂，振华你可真有本事！这野果子看着就水灵！王师傅都说好，那肯定错不了！” 她转头对着旁边还在发愣的赵木匠，“老赵头，瞅瞅！这才叫本事！菜种得好，山货也寻得着！” 赵木匠憨厚地笑了笑，捡起掉在地上的旱烟杆，在鞋底磕了磕烟灰，闷声道：“振华是个有心人，厚道。” 他浑浊的眼睛看着那筐野果，又看看王师傅那身笔挺的厨师服，眼神里是纯粹的佩服。 几个半大小子更是被那鲜艳的果子馋得直流口水，眼巴巴地看着，其中一个胆子大的忍不住喊：“振华叔，那山莓…甜不甜啊” 周振华笑着冲那孩子点点头：“甜！等下次叔进山，给你们也带点尝尝！” “噢！谢谢振华叔！” 孩子们欢呼起来，暂时忘却了刚才的紧张气氛。 然而，所有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最终还是落在了依旧瘫坐在自家院门口泥地里的王芳身上。 她自然也听到了王师傅那洪亮的赞叹，看到了那筐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光泽的野果，更听到了孩子们纯真的欢呼和周振华爽快的应承。 “山货…野果子…尝鲜…” “厚道…有心人…” “下次…也带点…” 这些字眼，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她刚才卖的是什么是沾满泥巴、被胖子一脚踢翻、一毛钱一斤都没人要的蔫豆角！而周振华呢他种的菜是“金疙瘩”，连国营饭店都抢着要！他随手送出的野果，都被大师傅当宝贝夸赞！他还能答应给孩子们带…那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摘几根草！ 巨大的、无法逾越的鸿沟，赤 裸 裸地横亘在她和周振华之间！她所有的怨毒、咒骂、乃至那点可怜的“同村情谊”，在这巨大的现实差距和对方浑然天成的“厚道”面前，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卑劣、如此不堪一击！ 她看着王师傅小心翼翼地把那筐野果放在副驾驶座上，仿佛那是易碎的瓷器。她看着周振华对孩子们露出温和的笑容。她看着李嫂、赵木匠他们投向周振华那由衷的、带着点羡慕和佩服的目光。 再低头看看自己。 泥泞的衣裳，沾满污泥和烂菜叶的双手，脚边散落的、被践踏的蔫豆角，还有身下这片冰冷的、散发着猪圈和绝望气息的泥地。 “嗬…嗬嗬…” 王芳喉咙里发出更加怪异、更加破碎的声音，像是漏气的风箱，又像是濒死的呜咽。她没有再咒骂，也没有再哭嚎，只是那蜡黄憔悴、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着，嘴角歪斜，眼神彻底失去了焦点，空洞地望着那两辆即将启动的绿色货车，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具被绝望和嫉妒彻底蛀空的躯壳，在泥地里慢慢腐烂。 “好了，老弟，心意我领了！这野果，我替饭店的同志们谢谢你！回头老刘结账，我让他多算点心意钱！” 王师傅重新坐好，系上安全带，对着周振华爽朗地笑道，又特意看了一眼那筐野果，显然非常满意。 “您喜欢就好，钱不钱的不打紧。” 周振华摆摆手，也坐回了自己的驾驶室。 “嘀嘀！” 王师傅按了两声喇叭，绿色的小卡车率先平稳地驶出，卷起一阵尘土。 周振华的崭新东风货车紧随其后，低沉有力的引擎声仿佛在宣告着一种新的可能。 两辆绿色的车，一前一后，载着顶级的蔬菜、珍贵的山野馈赠，更载着实力、渠道和一份沉甸甸的心意，碾过张胖子留下的贪婪印记和王芳无声的绝望，坚定地驶向山外的世界。 尘土缓缓落下，村口恢复了短暂的平静。阳光依旧明亮，却仿佛无法穿透王芳周身那层凝固的、死寂的绝望阴霾。李嫂摇摇头，叹了口气，招呼着孩子们散去。赵木匠默默地点燃了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烟雾缭绕中，目光复杂地望着货车远去的方向，又扫过泥地里那个彻底“熄了火”的身影。 只有那辆崭新的、深绿色的“山野巨兽”曾经停驻的地方，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片冰冷而充满力量的光斑，无声地提醒着所有人，关于选择、能力和命运的巨大分野。而那筐被王师傅珍而重之带走的野果，其鲜艳的色彩和清冽的香气，仿佛还短暂地留存在空气中，成为这场荒诞与希望交织的乡村戏剧中，一抹令人回味又刺眼的亮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