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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内,燃尽的安魂香灰烬早已冰冷,空气里却依然弥漫着一股焚烧旧物的焦灼气息。 这三日,虞妩华未曾合眼。 她将前世那些承载着记忆的信笺、首饰、乃至一截断裂的发簪,一一投入火盆。 她以为反复炙烤这些过往,能将那段蚀骨的记忆烙印得更深,提醒自己莫忘初衷。 可她换来的,并非更清醒的恨,而是阵阵撕裂神魂的剧痛,仿佛有无形的钢针,正一寸寸凿开她的头骨。 又是一个深夜,殿中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虞妩华坐在梳妆台前,手持一把牛角梳,机械地梳理着如瀑的长发。 忽然,她动作一滞,抬眼望向镜中。 镜子里的那个她,嘴角勾着一抹诡异的笑,眼神不再是惯常的清冷,而是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你说过,”镜中的倒影朱唇轻启,声音是她自己的,却带着一股陌生的、怨毒的嘶哑,“要让他们每一个人,都不得好死。” 虞妩华悚然回头,身后空无一人,唯有风穿过殿宇的呜咽。 她猛地转回视线,镜中的“她”已然变了模样——长发散乱如鬼魅,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淬着寒光的匕首,一双眼瞳里,燃着地狱般的赤色烈焰。 “我……就是你的恨。”那声音在她脑海中轰然炸响。 虞妩华浑身一颤,手中的牛角梳“啪”地一声掉落在地。 她终于明白,那些被她一遍遍焚烧、一遍遍强化的记忆,并未如她所愿化作她手中最锋利的刀,反而凝聚成了一个失控的执念,一个渴望毁灭一切的心魔,正在反噬她的神智。 她撑着桌沿,大口喘息,额上冷汗涔涔。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复仇的大计才刚刚开始,她绝不能在此时被恨意吞噬,沦为只知杀戮的疯子。 “阿箬!”她厉声唤道。 阿箬如鬼影般闪入,见她面色惨白,不由心头一紧:“娘娘” 虞妩华指尖冰凉,声音却不容置喙:“将所有关于萧珩的罪证,账册、信函、人证口供……全部封入铜匣,用火漆封死。”她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即刻沉入御花园的太液池底。传我的令,除非我亲手开启,否则,任何人不得打捞,违令者,杀无赦!” 就在阿箬领命而去后不久,殿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即被守卫拦下。 是沉砚,他竟冒着杀头的风险,深夜硬闯昭阳殿。 他被带到虞妩华面前时,膝盖一软,重重跪下,双手高举着一个木匣和一卷账册。 “贵妃娘娘,”他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哽咽,“这是……虞大将军留下的真正密诏原件,以及七殿下与北境胡商私下交易的所有账目。” 虞妩华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你为何背叛他” 沉砚抬起头,这个七尺男儿此刻竟双目通红:“属下……曾是虞家军的一名斥候,是将军提拔,才有今日。三年前,属下亲眼见到七殿下将您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投入火炉……那信上写着,‘愿与君共守河山,死生不负’。” 虞妩华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沉砚的声音充满了痛苦与悔恨:“他一边烧,一边笑着对幕僚说,‘天真,这江山,可配不上这样干净的誓言’。从那一刻起,属下便知,他与将军,与娘娘您,并非同路人。他要的,只是虞家的兵权,而非虞家的忠诚。” 殿内一片死寂。 许久,虞妩华才缓缓走上前,并未去看那份所谓的密诏,而是从笔架上取下一枚熏过特殊药水的空白笺纸,提笔写下八个字。 “火起于内,非外来攻。” 她将纸笺递给沉砚,声音平静无波:“拿去给他看。告诉他,这是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送走沉砚,虞妩华紧绷的神经终于断裂。 那股盘踞在她脑中的剧痛再次如潮水般涌来,她眼前一黑,猛地蜷缩在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鲜血顺着唇角溢出。 她仿佛陷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噩梦,正与一个无形的仇敌搏斗、撕扯,每一寸肌肤,每一根骨头都在哀嚎。 “砰——” 殿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萧玦一身玄色龙袍,大步流星地闯了进来,他本是察觉昭阳殿异动,心生疑窦前来查探,却正好看见她蜷缩在地,浑身痉挛,唇角那抹刺目的红,如同一朵开在雪地里的死亡之花。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传太医!”他低吼着,一把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横抱而起,快步送往平日里用作避险的秘殿。 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滚烫得像一块烙铁。 太医们来了又走,个个束手无策,只能战战兢兢地回禀,贵妃脉象紊乱,心神大耗,非药石可医。 就在众人绝望之际,一直沉默不语的白发国师缓缓开口:“陛下,贵妃娘娘并非身病,而是心病。恨意太深,执念成魔,已致魂魄撕裂。若想续命,唯有一法——需有至亲或……至恨之人,心甘情愿,代承其苦,以自身龙气或滔天怨气,共理其心狱。” 萧玦沉默地立在榻前,目光沉沉地望着虞妩华苍白如纸的脸。 至亲 她的至亲早已被他下令满门抄斩。 至恨 这世间,她最恨的人,不正是他么 良久,他转身,一言不发地步入秘殿深处的祭坛。 那是一座由整块玄铁雕琢而成的祭台,中央立着一块漆黑的石碑,上书两个血色古篆——“心狱”。 此乃前朝秘术,凶险无比,可强行将一人的执念与记忆,转移至少许到另一施术者心头。 萧玦没有丝毫犹豫,拔出腰间佩剑,锋利的剑刃划破掌心,鲜血瞬间涌出。 他将流着血的手掌,重重按在了冰冷的“心狱碑”上。 刹那间,一股无法抗拒的洪流,夹杂着无数破碎的画面,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阴森的冷宫,一杯冰冷的毒酒,利刃刺入皮肉的闷响…… 法场之上,父亲那颗滚落在地的头颅,兄长被烈火焚烧时痛苦扭曲的身体…… 前世临死前,她透过牢窗,最后望向他时那双充满无尽怨毒与嘲讽的眼…… “噗——” 萧玦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溅在玄黑的龙袍上。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却死死咬住牙关,手掌依旧没有离开石碑分毫。 他要看,他要知道,这颗被他亲手磨砺、又被他亲手捏碎的棋子,究竟背负着怎样的地狱。 翌日黎明,天光微熹。 静心阁的顶端,那位平日里只在重大祭祀时才会出现的盲眼鼓娘,迎着晨风,缓缓举起了鼓槌。 “咚——”第一声,如暮鼓晨钟,涤荡尘埃。 “咚——”第二声,似穿心利箭,诛邪破妄。 “咚——”第三声,若慈母低语,抚慰亡魂。 “安魂——安魂——安魂——” 三声鼓落,昭阳殿内,一直昏迷不醒的虞妩华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那双曾被恨意与疯狂充斥的眸子,此刻竟清明如洗,宛若初雪。 她偏过头,看见了床榻边因力竭而陷入昏睡的帝王。 他眉头紧锁,俊美而冷酷的脸上,残留着一丝尚未褪去的痛苦。 虞妩华静静地看了他许久,缓缓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抚上他眉心那道深刻的褶皱。 她低声呢喃,似在问他,又似在问自己:“原来……点灯的人,也能睡着。” 窗外,第一缕阳光终于穿透厚重的云层,洒在沉寂的太液池上。 湖心深处,那只被火漆封死的铜匣,在无人知晓的黑暗中,微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与某种新生的羁绊,产生了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