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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昭阳殿紧闭的殿门终于开启。 这三日，虞妩华未曾踏出殿门半步，也未召见任何人，仿佛一场大梦初醒后的沉寂。 宫人们只知贵妃娘娘醒了，却不知醒来的是何等模样，人人噤若寒蝉。 直到阿箬被传召入内，才看清了她的主子。 虞妩华一袭素白宫装，未施粉黛，正临窗而立，凝望着北方天际。 她的眼神不再是前些日的疯狂与撕裂，也非伪装出的痴傻天真，而是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一池深不见底的寒潭，再投不进半点涟漪。 “阿箬，”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去寝殿最深处，将那个刻着‘玄鸟’徽记的铁箱取来。” 阿箬心头一凛。 那个铁箱是虞大将军的遗物，自入宫以来，娘娘从未碰过，视之为最沉重的枷锁。 此刻，她竟主动要看。 铁箱沉重，打开时发出一声滞涩的呻吟。 箱中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卷被小心包裹的焦黑布料。 阿箬认得，那是前世虞家军的“魂旗”，在大火中被焚毁的残片，是虞家最后的忠魂与荣耀。 虞妩华伸出苍白而修长的手指，缓缓抚上那片焦灼的边缘。 指尖触及的刹那，她身形猛地一震，胸口传来一阵奇异的共鸣，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遥远的风雪中，正对着她发出齐声的低吼。 不是幻听，而是一种血脉深处的召唤，悲怆，不甘，却又顽固地燃烧着。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脑中关于前世虞家军覆灭的细节依旧模糊不清，但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驱使着她。 她走向书案，取来朱砂，毫不犹豫地刺破指尖，将殷红的血珠滴入砚台，与朱砂细细研磨。 腥甜与墨香交织。 她提起笔，浓稠的血色在明黄的绢布上留下三个遒劲的大字： 守、忍、待。 字迹之下，她又以一种虞家军内部才懂的暗语写下一行小字：“残旗未倒，孤城不降。” “铜豆儿。”她唤道。 那个平日里负责在殿外喂鸟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进来。 “将此信交予宫外的‘小鹞子’，”虞妩华将绢布仔细卷好，放入蜡丸，“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此信必达白羽校尉之手。”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大宣北境，断龙坡。 鹅毛大雪已连下三日，将险峻的隘口彻底封死。 这里是虞家军最后的据点，如今却成了一座巨大的坟场。 白羽校尉一身孝白，正带着残存的部下，掩埋着战友们的尸体。 凛冽的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疼，却远不及心口的绝望。 就在这时，一只灰扑扑的信鸽穿透风雪，力竭般跌落在她肩头。 她解下蜡丸，展开那张带着体温的黄绢。 当看到那熟悉的血色朱砂和字迹时，这位刚烈的女将浑身剧震。 她怀中，正揣着另一片魂旗残片，此刻竟像有了生命一般，隔着衣甲，与信上的笔迹同频震动起来，发出一阵细微的嗡鸣。 她猛然想起，幼时军中老卒曾说过一个传说：虞家的魂旗，燃的是世代将帅的执念，若执念不灭，百里之外，血脉相连者亦可感其声！ 这不是命令，这是召唤！ 是主帅的意志，跨越千里，烙印在了这片丝绢之上！ “将军……没有抛弃我们！”白羽校尉虎目含泪，猛地站起，声音嘶哑却振聋发聩。 当夜，她召集所有幸存的校尉，在风雪中立下血誓。 随后，断龙坡上一连七座早已废弃的烽火台，被同时点燃。 熊熊的烈火撕开夜幕，黑色的狼烟直冲天际，在白茫茫的雪原上，化作七根不屈的擎天之柱，昼夜不熄。 雷声滚滚，暴雨夹着雪子倾盆而下。 一道惊雷骤然劈下，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主峰上那根悬挂着残破帅旗的旗杆！ 焦黑的旗杆非但未倒，反而被雷火点燃，在风雪中烧得更旺，火光冲天，宛如神启。 守在烽火台边的白发烽火娘子见此异象，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朝着京城的方向泣血高呼：“将军！天应我愿啊！” 次日清晨，紫禁城。 那位常年隐居钦天监的雷公道士，竟冒着大雪，跌跌撞撞地入宫求见。 他跪在养心殿外，声称昨夜观星，见紫微帝星偏移，荧惑守心，本是天下大乱之兆。 然，北方将星分野之处，却凭空亮起一盏不灭孤灯，强行为将星续命。 此乃神迹，非人力可为。 萧玦刚从一场混杂着血腥与背叛的噩梦中醒来，眉心因承接了虞妩华的恨意而隐隐作痛。 他本不信鬼神之说，正欲将这妖言惑众的道士拖出去，东厂的急报便送到了案前。 “启禀陛下，昨夜北境断龙坡，七座烽火台齐燃，信号频次与虞家军‘死守令’旧制完全吻合。且据暗桩回报，每一炷狼烟，皆呈螺旋之状升腾……此为收到最高统帅密令的死战信号。” 萧玦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他缓缓抬眼，凝视着御案一角那封来自昭阳殿，他至今未曾拆阅的，据说是虞妩华苏醒后亲笔所书的《誓死帖》。 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似笑非笑：“朕的贵妃……何时成了掌兵之人”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片刻后，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地响起：“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提及边关异象，违者，斩。” 而此时的昭阳殿露台上，虞妩华正迎着刺骨的寒风，遥望着北方天际那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隐约红光。 她轻抚着怀中那片温热的魂旗残片，空洞的眼底，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火苗。 她喃喃自语：“原来……你们还活着。” 风雪送来了她的低语，也送来了断龙坡上那七座烽火不灭的燃烧声。 然而，在这风声与火声之下，隘口深处的营地里，另一种声音也开始苏醒。 那是一种古老而沉闷的节拍，一下，又一下，像是这片冰封大地的顽固心跳，固执地敲打着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