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银铃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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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一般的寂静笼罩着劫后余生的百草苑，空气中残留的焦糊味混杂着泥土的腥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萧玦的目光如淬了冰的利刃，一寸寸剐在沈流苏身上，仿佛要将她骨血里的秘密尽数剖出。 面对这君临天下的审视，沈流苏的心跳如擂鼓，但面上却分毫不显。 她叩首在地，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声音依旧是那般温顺无害：“回陛下，奴婢不敢欺瞒。奴婢自幼体弱，久病成医，在浣衣局时，曾于废弃书阁中寻得半本残破的《百草异闻录》，上面恰好记载了‘鬼面蕈’与硫磺混合之效。奴婢只是……只是纸上谈兵，闻到气味相似，便斗胆猜测，惊扰圣驾，罪该万死。” 这番说辞滴水不漏。 一个体弱多病的宫女，为求自保而博览杂书，合情合理。 久居深宫的君王，最不缺的就是疑心，但也最明白，一个毫无背景的宫女，想在宫里活下去，总得有点安身立命的本事。 萧玦眸色深沉，看不出喜怒。 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冷淡地一挥手：“此事，朕自有决断。你，暂代百草苑掌事之职，将这里给朕打理干净。” 一句话，定了林嬷嬷的罪，也给了沈流苏一道新的枷锁。 暂代掌事，看似提拔，实则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置于所有人的监视之下。 “奴婢……遵旨。”沈流苏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凉的地面。 风波看似平息，但真正的杀局，才刚刚拉开序幕。 林嬷嬷虽被带走，但慧贵妃的势力岂会善罢甘休。 不出三日，林嬷嬷竟被“查无实据”地送了回来，只说是受人蒙蔽，罚俸三月，依旧留在百草苑，戴罪立功。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贵妃在向皇帝示威，也是在给沈流苏一个血淋淋的警告。 回到百草苑的林嬷嬷，眼中再无半分伪装，只剩下怨毒的疯狂。 她看着如今名义上管着自己的沈流苏，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这日傍晚，林嬷嬷一反常态，亲手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安神汤，皮笑肉不笑地递到沈流苏面前：“沈掌事这几日劳心劳力，想必也乏了。这是老婆子特意为你熬的，加了上好的茯苓和莲子，去去乏。” 沈流苏垂眸看着那碗汤药，汤色澄净，散发着淡淡的药香，可她灵敏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极淡的苦杏味。 断肠花粉！ 此物无色无味，一旦入体，初时只觉困倦，待毒性发作，便会肠穿肚烂，神仙难救。 她面上不动声色，温婉一笑：“有劳嬷嬷了，只是这汤闻着似乎比往日的要浓些。” 就在她说话的瞬间，异变陡生！ 只听“嗡……”的一声尖锐蜂鸣，竟是从那滚烫的药罐底部传来！ 声音凄厉刺耳，仿佛有鬼魅在哭嚎。 林嬷嬷骇然失色，她做梦也想不到药罐里会有此等变故，手一抖，滚烫的药罐瞬间脱手，朝着地面砸去！ 说时迟那时快，沈流苏仿佛被那尖啸声惊得脚下一软，身子恰好朝着药罐倾倒的方向摔去。 “哗啦……”一声，深褐色的汤药尽数泼在了她的胸前衣襟上，碎裂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背，鲜血瞬间涌出。 那股浓烈的苦杏味在空气中炸开，沈流苏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她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哽咽，随即身子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昏厥”。 林嬷嬷吓得魂飞魄散，她只知道自己在汤里下了毒，却不知这鬼哭般的蜂鸣是何物！ 她看着倒地不起、衣襟上还冒着热气的沈流苏，以及空气中再也无法掩盖的毒药气味，脑中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沈流苏早已在她每日必用的药罐底部，用特制的胶脂黏上了一枚改造过的“引蝶铃”。 这铃铛是沈家秘制，中空，内里灌注了水银。 水银遇热蒸腾，冲击铃内机簧，便会发出尖锐的蜂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做贼心虚的人瞬间方寸大乱！ 百草苑的尖啸声很快惊动了巡夜的禁军。 几乎是同时，一道密报也加急送到了养心殿。 当萧玦携着一身寒气赶到百草苑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沈流苏面如金纸，倒在血泊与药渣之中，了无生气。 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却依旧死死地攥着半枚眼熟的银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太医！”萧玦的声音冷得像冰。 一片混乱中，沈流苏被小心翼翼地抬上软榻，送往太医院。 颠簸的路上，她看似双目紧闭，人事不知，实则意识清醒无比。 她将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紧握着银铃的指尖和舌尖上。 借着被抬起时身体的晃动，她将那枚银铃凑到唇边，用舌尖飞快地、隐蔽地舔过铃铛的内侧。 果然，那熟悉的、凹凸不平的触感传来——是两个微不可察的篆字纹路，“永宁”。 永宁殿！ 那是先皇后的居所，十年前早已封禁。 这枚母亲留下的铃铛，竟与永宁殿有关！ 确认了这一惊天秘密，她再无犹豫。 趁着抬着她的太监经过萧玦身侧的瞬间，她手腕微不可察地一动，那半枚银铃便如有了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滑落，精准地落入萧玦腰间悬挂的一块龙纹玉佩的流苏暗格之中。 这个动作快如闪电，隐蔽至极，除了她自己，无人察觉。 太医院的诊断结果很快出来，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院使战战兢兢地回禀，沈宫女所中之毒看似凶险，却只是皮外伤，并未入体。 她之所以昏迷不醒，并非中毒，而是“假毒真病”……因其常年服用一种名为“忘忧草”的药物压制旧疾，今日受惊之下气血逆行，才会导致脉象紊乱，状似中毒。 萧玦听着回禀，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藏着另一件更冰冷的东西。 她假毒真病好一个沈流苏，竟连自己的身体都能当成棋子！ 深夜，天牢。 萧玦亲自提审了已然吓疯的林嬷嬷。 在酷刑之下，林嬷嬷招供了一切，包括“断肠花粉”是贵妃侍女所赠。 但当问及毒杀手法时，她的供词却出现了一个让萧玦心头剧震的细节——那侍女教她的，是将“断肠花粉”混入安神汤，再以文火慢炖，让毒性缓缓渗入，待人睡梦中死去，与十年前那桩“以香毒害皇嗣”的沈家冤案，手法竟如出一辙！ 就在萧玦彻查旧案之时，另一场变故正在百草苑悄然发生。 一位在百草苑服侍了一辈子、行将就木的苏嬷嬷，听闻沈流苏“中毒”之事，竟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让人将“昏迷”中的沈流苏抬到了她的床前。 在幽暗的房间里，苏嬷嬷枯瘦如柴的手抓住了沈流苏，剧烈地咳血。 弥留之际，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一片早已被血浸透的、残破的银铃碎片塞入沈流苏掌心，气若游丝：“沈家……兰花……活下去……” 话音未落，人已气绝。 沈流苏心中剧痛，她认得，这是苏嬷嬷年轻时佩戴的宫中银铃。 她颤抖着摊开手，那碎片内侧竟被挖空，藏着一个微型香囊！ 一股熟悉的、清冷庄严的香气传来……是“沉檀香”，与当年为先皇后举办国葬时，满城焚烧的香一模一样！ 而在香囊的香灰之下，她竟摸到了一角坚硬的纸片。 是一片被裁剪过的、早已泛黄的宫娥名册。 苏嬷嬷的名字赫然在列，而在她的名字旁边，竟用极细的笔触，勾勒着一朵沈家独有的兰花纹样！ 风暴接踵而至。 三日后，是太后寿辰，宫中大宴。 慧贵妃借贺寿之名，亲手为萧玦奉上一方手作的绢帕，绢帕上绣着鸳鸯戏水，精美绝伦，只是那丝线，早已被无色无味的“断肠花粉”浸染了七日七夜。 就在萧玦即将接过绢帕的瞬间，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陛下，您的安神茶。” 沈流苏“大病初愈”，脸色依旧苍白，却捧着茶盘，款款而来。 她以“太医嘱咐，需有人寸步不离，以防毒性再发”为由，顺理成章地留在了萧玦身边侍奉。 她将茶汤奉上，那茶水中，早已被她混入了几滴用薄荷、佩兰提炼的“醒神露”。 萧玦端起茶盏，鼻尖微动，立刻察觉到了茶水中那股异常清冽的气息。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沈流苏一眼，却见她正恭敬地跪下为他整理袍角，宽大的衣袖恰好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没有看见，就在他饮茶的那一刻，沈流苏袖中一枚小巧的“引蝶铃”，正通过磁石被悄无声息地吸附在了茶盏底部，随着茶水的温度升高，即将发出人耳无法听见的、只有特定昆虫才能感知的次声波。 宴会结束，回养心殿的御驾上，萧玦把玩着那方“暗藏杀机”的绢帕，神情莫测。 突然，他对着窗外的夜色，冷冷下令：“赵高，去给朕查一个人。百草苑的苏嬷嬷，查她入宫之前的所有来历，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漏！” 马车内的烛火摇曳，映着他晦暗不明的脸。 他压低了声音，仿佛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影子下令： “沈家、永宁殿、先皇后……这一次，朕要将这池水搅个天翻地覆，看看究竟能浮出多少陈年的鬼。” 暗处的林嬷嬷听到这番话，吓得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而此刻，刚刚回到自己房间的沈流苏，正借着微弱的烛光，小心翼翼地展开那张从苏嬷嬷遗物中得到的、染血的宫娥名册。 她的指尖划过一个个陌生的名字，最终，停在了一个被墨迹刻意涂改过的地方。 那墨迹很陈旧，却掩盖不住底下用针尖刻出的、更早的字迹。 她用指腹轻轻摩挲，辨认着那一个个纤细的笔画。 当她终于看清那被涂抹掉的原名时，她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那上面刻着的，不是沈流苏。 而是三个她以为早已埋葬在十年前那场血火中的字…… 沈家嫡女，沈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