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修炉的人要记得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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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光微亮,一道由工部营造司签发、加盖了内务府“准”字大印的《宫廷香炉年检令》,便以雷霆之势送达各处。 冯承恩以“检修东南角废弃冰井排风系统,以防地气倒灌,污秽上行”为由,点了一队最得力的心腹匠官,带着全套工具,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那片禁地。 明面上,这是工部例行公事,是为圣上分忧,保障宫闱洁净。 暗地里,每一件工具箱的夹层中,都藏着冯承恩特制的勘探器械。 沈流苏换上了一身朴素的医婢服饰,背着药箱,以“随队监测匠人呼吸道,以防吸入陈年积尘与毒瘴”的名义,不引人注目地混在队伍里。 她的到来合情合理,毕竟百草苑下设的稽验站,本就兼具了宫中环境与毒理监测的职能。 冰井之内,阴寒彻骨。 冯承恩指挥若定,匠人们训练有素地架起灯架,敲击着通风管道,发出清脆的回响。 一切看起来都像是一场普通至极的维修作业。 他的目光,却始终不离那尊巨大的落地铜炉。 “这炉子太大,影响我们检查后面的风道,基座似乎有些松动,为了安全,先把它拆解开,待工程结束再原样复原。”冯承恩的声音洪亮而果决,理由无懈可击。 随着他的命令,几名核心匠官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开始拆解香炉基座。 这铜炉是前朝遗物,由三层巨石垒砌,再以铜水浇灌铆合,坚固异常。 匠人们用特制的楔子和重锤,依据图纸上的结构线,逐层分离。 当第二层石板被移开,露出第三层满是青苔的顶面时,负责清理的匠官突然“咦”了一声。 冯承恩立刻快步上前,挥退旁人,蹲下身子。 只见在第三层石板与炉体连接的隐秘缝隙中,一道极其细微的刻痕,若非从特定角度以强光照射,根本无从发现。 那刻痕并非文字,而是一个螺旋箭头,旁边跟着三个小点和一个半点。 冯承恩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与沈流苏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答案。 逆旋三圈半! 这正是沈家不传之秘《香烬谱》中,记载的一种用于开启特殊机关香炉的“香炉逆位”操作法! 这尊炉子,果然另有玄机! 就在众人注意力被基座吸引时,沈流苏已然走到了炉体旁。 她从药箱中取出一块厚实的棉纱,轻声道:“各位大人辛苦,这炉内积灰千万年,恐含毒虫霉菌,我先取些样本,回去化验,看看是否需要专门的祛毒熏香。” 她戴上洁白的丝质手套,将蘸了特制溶液的棉纱探入炉膛深处,看似随意地在炉心最底层的灰烬上擦拭了几下。 那溶液能瞬间吸附并固定最细微的粉尘颗粒。 收回手时,无人察觉,她指尖的另一面,已沾满了深黑色的灰粉。 回到百草苑的密室,显微镜下,真相令人遍体生寒。 在那堆看似普通的炭灰粉末中,混杂着无数细如尘埃、在光下折射出暗哑紫金色泽的微小晶体。 紫金砂! 此物仅产于北疆一处极隐秘的贡道沿线矿脉,质地特殊,燃烧后会留下这种独特的晶体残留。 它本身无毒,但却是大晏律例中严令禁止私人持有和交易的战略物资。 十年前,沈家被构陷的诸多罪名中,最致命的一条,便是“私购禁矿,意图不轨”。 当年呈上御前的“罪证”,正是一批被查抄的紫金砂。 沈流苏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当年栽赃陷害的物证,根本没有被销毁,而是被运到这处废弃的冰井地窖中,投入炉火,焚烧殆尽! 他们以为烧掉的只是物证,却不知,香灰会说话! 与此同时,冯承恩的行动也在同步推进。 他依照规程,指挥工匠“加固”并“复原”了香炉。 只是在重建炉体基座时,他不动声色地在最底部预埋了一根极细、遍布微孔的黄铜管。 铜管的一端,通过预先钻好的孔道,悄无声息地连接到了地面上一只伪装成工具箱的便携式检测箱。 一切就绪,冰井重新上锁,恢复了往日的死寂。 但从那一夜起,一场看不见的较量在地下展开。 每至子时,冯承恩都会启动检测箱内微型的、由水力驱动的抽吸装置,将地底可能逸出的气体,缓慢而持续地抽入箱内的试纸阵列中。 第一日,无事发生。 第二日,依旧平静。 第三日,所有人都有些焦躁。 直到第四日清晨,当冯承恩打开检测箱时,瞳孔骤然收缩。 其中一张浸润过特殊药液的试纸,原本应是纯白色,此刻却显现出几道清晰的、如同叶脉般的淡青色纹路。 清络草反应,阳性! 这证明,香炉的正下方,存在一个正在持续释放含有清络草成分毒香的污染源! 清络草本身并无剧毒,但它却是某种更为阴毒的复合香品的稳定剂。 冯承恩立刻将结果密送沈流苏。 沈流苏看着那淡青色的纹路,脑中无数香方典籍飞速闪过。 清络草……持续释放……地下……她猛地站起身,冲向档案室,从已经积灰的旧档中,翻出了一本十余年前的《贡香入库清单》。 一页页翻过,她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早已被朱笔划掉的名字上——“宁神续息膏”。 此膏曾是宫中圣品,专供太后与几位最受宠的妃嫔安寝之用,据说有延年益寿之效。 但十年前,随着沈家倒台,所有与沈家有关的香品全部被禁,此膏也从此绝迹。 而它的配方中,正含有一种由梦牵粉提炼的衍生物,需要清络草作为辅料来稳定其香性! 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在沈流苏脑中形成:当年,某位高位者长期使用此膏,积少成多。 沈家案发后,为销毁证据,这些含有剧毒衍生物的香膏残渣,被秘密带到冰井,倾倒进地下的焚烧系统。 它们在高温下裂解,并未完全分解,反而形成了一种全新的、渗透性极强的毒素,数十年来,一点一滴地渗入地层,将这片区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毒源! 就在沈流苏与冯承恩的调查取得决定性进展之时,养心殿内,萧玦的面前也摆上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黑漆木匣。 匣子是暗卫在宫中信息中转的一处死角发现的,来路不明。 萧玦挥退左右,亲自打开。 里面没有威胁的信件,也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两样东西。 一张用特殊油墨绘制的、标注着不明曲线的图谱,上面隐约可见“清络草”、“浓度”、“峰值”等字样,正是冯承恩那台检测箱记录下的气体分析图。 另一件,则是一块被烧得只剩边角的旧工牌,材质是耐火的陶土,上面用篆字模糊刻着:庚戌火窑丙组。 萧玦的眼神沉静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召见任何人,没有下达任何旨意。 当夜,他独自一人,提着一盏孤灯,走进了尘封已久的皇家典籍塔。 在堆积如山的宫廷窑务档案中,他翻找了整整一个时辰,终于在一本三十年前的匠籍名录里,找到了那个编号。 “庚戌火窑丙组,匠人,王大有。隆庆七年,于窑中突发恶疾,不治而亡。” 萧玦的手指在“病亡”二字上轻轻敲了敲,随即翻到后面的人事变动附注。 一行小字记录着:其子王顺,年十五,蒙恩准入宫中杂役房。 萧玦合上档案,眸中寒光一闪。 如今御膳房中,那位最擅长控制炭火、深得总管信任的资深火头军,正是叫王顺。 风暴将至,而漩涡的中心,却再次起了波澜。 冯承恩的密报在深夜送达百草苑。 信中只有一句话,却让沈流苏心头巨震:冰井最底层那道传说中的石门,封印砂浆出现细微裂缝,正在自然脱落,门体似有松动迹象。 并非人为,而是地底热流异动所致! 那条被掩埋了数十年的密道,竟要自己重见天日了! “立刻停止一切施工,所有人撤离,封锁冰井区域!”沈流苏当机立断。 她不知道这变化是福是祸,但在局势明朗之前,绝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那一夜,沈流苏辗转难眠。 疲惫至极的她在后半夜沉沉睡去,却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梦里,她回到了儿时的沈家大宅,一群看不清面容的孩童围着她,用稚嫩的童声反复吟唱着一首只有沈家嫡系子孙才会的族谣。 “月儿弯,照香坛,坛中睡着小神仙……” 歌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沈流苏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寝衣。 室内一片死寂,只有窗外微弱的晨光。 她下意识地摸向枕边,指尖却触到了一点黏腻而温热的异物。 她霍然坐起,借着天光看去。 只见雪白的枕上,一片枯黄的梧桐叶静静躺着,叶片上,牢牢粘着一粒半透明的、琥珀色的胶状物。 那胶状物尚有余温,中心处还沁着一星殷红的血迹。 沈流苏的呼吸瞬间凝固。 那是血竭树胶,是她故乡特有的一种香料,在沈家,它唯一的用途,是作为封存最顶级香品的“封坛香脂”! 警告、挑衅、血亲的呼唤……无数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对方不但来去自如,甚至能将如此私密、如此饱含深意的物件,放在她的枕边! 沈流苏缓缓伸出手,用两根手指捻起那片树叶。 她的脸上没有惊恐,只有一片冰封雪冻般的决然。 她走到妆台前,从一个最隐秘的暗格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拔开瓶塞,倒出一些散发着奇异微光的银色粉末,将其与数种不知名的液体一同研磨。 片刻之后,一小碗泛着幽幽冷光,宛如将星辰碾碎溶入水中的香液,出现在她面前。 它散发着一种极淡、却能穿透一切的冷香。 沈流苏看着镜中自己那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眼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你想在黑暗里看着我……那么,我就把这地下的一切,都给你点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