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残杯之誓，黄土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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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木的瞳孔在瞬间缩小，又猛地放大。 十五年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痊癒，以为在南洋城的阳光与希望中，那些地狱般的记忆已经结痂、脱落。 可何维的那个问题，就如同一只无形的手，撕开了他灵魂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任由里面腐臭的脓血，奔涌而出。 他的眼前，不再是灯火通明的宴会，不再是战友们关切的面容。 时空在他脑海中扭曲、坍塌。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用骸骨与腐肉堆砌的囚笼之中。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混合了血腥、腐败与油脂的恶臭，无论如何屏息，都无法阻挡它钻入肺腑。 耳边是同伴被钝器敲碎头骨时，那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是人们临死前，那绝望而嘶哑的哀嚎。 他看到了那张布满诡异油彩的、如同恶鬼般的脸，看到了对方用一柄粗糙的石刀，娴熟地分割着同类的肢体。 他甚至能回忆起，当那块烤得半生不熟的人肉被强行塞入嘴里时，那种撕心裂肺的作呕感，以及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咽下时的麻木与屈辱。 最后，那块烧红的、象征着“牲畜”的兽骨烙印，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脸上。 蛋白质烧焦的“滋啦”声，和他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不似人声的惨叫，成为了那段记忆最深刻的终章。 “维……维神……” 石木的双膝一软，猛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坚硬的石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像一头濒死的困兽，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而嘶哑的哀鸣。 “求您……求您发兵……求您……”他泣不成声，涕泪横流，“将那个魔窟……将那些披着人皮的畜生……从这片大地上……彻底抹去！” 他的哀求，让在场每一个华夏公民都深感惊悚。 众人这才意识到，在他们重建家园，享受和平的岁月里，在文明之光尚未照耀的北方，还存在着如此野蛮而恐怖的威胁。 何维的脸上，笑容早已消失。 他将浑身颤抖的石木扶了起来。 他示意石木坐下，环视四周，看着何石、何川、余涛等人眼中燃起的熊熊怒火，缓缓开口：“一个文明，不能对盘踞在卧榻之侧的毒瘤视而不见。石木的仇，必须报。但在此之前，我需要知道，我们的敌人，究竟是谁，究竟在哪。” 他转过头，目光重新锁定在石木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如同最冷静的外科医生，准备解剖一段最痛苦的记忆。 “石木，告诉我，关于那个部落的一切细节，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在何维沉稳的引导下，石木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开始竭力回忆，将那些尘封的碎片，一块块地拼凑起来。 “他们的土地是黄色的，到处都是黄土，风一吹，眼睛都睁不开。” “他们住的地方，旁边有一条大河，很大很大，奔流起来的声音，像是野兽在咆哮。” 何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到了墙上那面巨大的、由他亲手绘制的华夏神洲全图前。 他的手指，离开代表长江流域的长河平原，坚定而缓慢地一路向北。 在场的公民都屏住了呼吸，看着他的指尖，指向了那条横贯大陆北方，如同巨龙般盘踞黄河河段上。 那一瞬间，众人心中一凛。 那个野蛮的部落，竟然与这条被认为是北方生命源泉的大河，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他们会种地，”石木继续回忆，“种一种黄色的、很小的米，他们叫‘粟’。他们还会做陶器，红色的陶，上面画着黑色的、很奇怪的鱼和人的脸。” “粟！”何维的瞳孔微微一缩，“彩陶！” 这两个词，让何维想到了一个如雷贯贯耳的名字。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颔首，用一种更加凝重的语气对众人说道： “懂得制作彩陶和种植谷物，说明他们并非单纯的野兽，而是拥有了一套独立传承的、完整的文明雏形。” “这样的敌人，远比只会茹毛饮血的原始人更加可怕。” “他们是拥有根基的，如果我们不能将其连根拔起，这颗毒瘤，迟早会扩散开来，威胁到我们整个华夏神洲的安危。” 何石“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他手握着腰间的黑铁阔剑“破军”，大声道：“父亲！请准许我率领磐石卫队北上！我定将那些杂碎铲除干净！” “岳父大人！渔港城的水师愿为先锋！”余涛也按捺不住，他忘不了那些死在内乱中的兄弟，对一切威胁华夏安宁的敌人，都抱有最深的敌意。 铜都城之内，请战之声，此起彼伏。 刚刚结束内战的华夏神洲，獠牙依旧锋利，血性未凉。 然而，何维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包括石木在内，都震惊无比的决定。 “大军北上，目标太大，动静也太大。在不清楚对方的实力、规模和具体位置之前，这么做无异于在黑暗中挥拳。”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石木的身上，眼神变得锐利而坚定。 “这次北上，是一次必须百分之百成功的外科手术式打击。所以，我将亲自前往。” 顿了顿，他补充了后半句： “就我和石木，两个人。” “什么！” “父亲，这太危险了！” “维神，请三思啊！” 反对之声，如浪潮般涌来。 何维只是抬起手，轻轻向下一压，所有的声音便再次平息。 “我意已决。”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解释道，“大军无法悄无声息地穿越千里黄土，只有最精锐的斥候，才能完成这次任务。” “而石木，是唯一熟悉地形和部落习俗的向导。我会带他，亲自去确认那个‘毒瘤’的位置，评估它的威胁。 “如果时机合适，”他的声音陡然转冷，“我们会直接斩断它的根。如果它的规模超乎想象，我们也会带回最精确的情报。归来之日，便是黑铁龙骑北伐之时。”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众人不再言语，只是将所有的担忧与信任，都凝聚在了目光之中。 而对石木而言，这个决定，如同自地狱深渊中照下来的一束神光。 维神，将要亲自为他这个曾经最卑微的奴隶，去执行一场千里之外的复仇。 这是何等天大的恩赐！ 他破碎的精神在这一刻找到了最坚固的支点，那燃烧了十五年的仇恨，与对何维狂热的崇拜彻底融为一体，在他的胸膛里，化作了足以焚尽一切的烈焰。 他重新挺直了脊梁，脸上的恐惧与痛苦一扫而空，只剩下如同黑铁般的坚毅。 何维走到他的面前，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为这场即将到来的远征，定下了冰冷而血腥的基调。 “石木，准备好，带我去你的噩梦里走一趟。” “这一次，要让你我成为恶鬼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