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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茹安正在收鞋,听那声一听就不是买卖声—— “妈——!” 那喊得长,带着火。 一抬头,宋之叙、宋之垣并肩走来, 后头还跟着宋之瑶,一副气哭又委屈的模样。 她穿着那双亮皮鞋,脚跟一跺一响。 “妈,你咋能那样对小瑶!”宋之叙一上来就劈头盖脸。 “那是你亲闺女,你当街骂她不孝,传出去让人笑话!” “对啊,妈!”宋之垣也凑上来,“我们听见了都心寒。您有本事赚钱,也不能看不起自己闺女!” 赵茹安在旁边翻白眼,“这仨凑一块儿,跟唱戏似的。” “闭嘴!”宋之叙一瞪,“家里事轮不到你插嘴!” 赵茹安笑,“那我就看戏,省得错过好戏。” 沈若棠这会儿慢慢放下手里的鞋,抬头看他们仨。 “你们这是干啥算总账” 宋之瑶眼泪汪汪:“妈,我就跟您借点钱,您当街骂我,那些人看笑话!” “你要脸的时候怎么不回家看看非得伸手的时候才知道我是谁” “妈——”宋之叙拍桌子,“您别这么说!谁家当妈的这么狠 您摆摊是挣点钱了,真把自己当阔人了” 沈若棠冷笑,“阔我阔你个鬼! 我这双手全是针眼,磨豆腐磨到骨头响,你见过阔人手上长老茧” 宋之垣脸拉得老长,“妈,您这是打我们脸呢。” “我早该打,省得你们几个脸皮厚。” 宋之瑶被气哭,“妈,您要真不当我是女儿,干脆赶我走啊!” “走你自己走的道还少我哪次拉过你” “您就记仇!” “我记仇你嫌我穷那阵子,我一锅豆腐没卖完你都不敢站我身边。 现在好啊,我手艺成钱了,你来借;我人有脸了,你来哭。 你以为我是银行” 周围摊贩都不做声, 就听那一串“嗒嗒嗒”的针线声被她扯断, 沈若棠抬头, “我那点钱,留着买炭火,暖的是命,不是孝心。” 宋之叙脸青一阵白一阵,“妈,您这话太凉了!” “凉我凉得起。 以前我捂你们的时候,天冷我连棉袄都舍不得穿。 现在我就想凉快凉快。” 宋之垣小声嘀咕,“妈老糊涂了……” “糊涂”沈若棠“啪”地拍桌, “我糊涂你那嘴吃我饭,嫌我话多; 你那媳妇一来家就摆脸,我还得给她让座! 我糊涂是活得太久,看清人罢了。” 宋之瑶哭出声, “妈,我到底哪惹您了” “惹我的事你数得完你嫌我摊脏,嫌我鞋臭, 嫌我卖豆腐丢脸,还说‘要不是生在您家,我早嫁城里人了’——这话是不是你说的” 宋之瑶僵着脸,嘴唇抖。 沈若棠盯着她,一字一顿:“我这张脸,你说丢 那你这张脸,是我生的。你嫌脏,那我也该嫌你。” 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 宋之叙咬牙:“妈,您别这么说,怎么也得讲个情理!” “理我这辈子讲理讲得够多了。 你们要钱的时候讲情,要脸的时候讲理, 真让我心疼的时候——一个都不讲理。” 赵茹安忍不住, “妈,我替您说,这理早该掀桌子了!” “闭嘴。”沈若棠摆手, “我今天不吵,不骂,就把话摆这。 我生你们,是命。 不欠你们,是理。 命我给了,理我拿着。 谁要敢再拿命当理,那就别叫我妈。” 这话一出,全街都安静。 连风都停了一下。 宋之叙那股火像被泼了水, 嘴张了几下,没声。 宋之瑶眼泪掉了一串,跑出街去。 宋之垣“哼”了一声,转身跟着走。 人群炸开,“沈嫂子这话,打得真准。” “亲妈也有脾气,孩子当妈是提款机啊!” “这仨真不懂事,老太太都还在干活,他们倒好,伸手要钱还敢吵。” 赵茹安“哎呀”一声,笑得差点打滑,“妈,您这场面,连县戏团都比不过。” 沈若棠叹气,拿起那根断线重新穿针, “嘴皮子骂不疼,线断才疼。 以后他们再上门,我连针都不收。” “妈,您真能狠下心” “心早被他们磨没皮了,剩下这点硬壳子,正好当底。” 火盆里炭“噗”的一声冒火星, 沈若棠拿钳子压下去, 火光一亮,她脸色不动,只淡淡地说: “有妈的,不见得都有人心。” 沈若棠的摊子刚摆上,一壶茶还没热,就看见那三姐弟一溜烟从巷子口钻出来。 赵茹安在火盆边一瞧,眼皮就跳,“妈,他们仨咋又来了上回不是闹翻了吗” “死皮不要脸的,还能闹第二回。”沈若棠手上线没停,声音平平。 宋之叙走在最前头,衣服还特意换了件新的,脸上挤着笑, “妈,我们来是想好好说话的。” 沈若棠看都没看,“那就站着说,摊上没椅子。” 宋之瑶挽着他胳膊,小声带哭腔,“妈,您别老这么凉。我们是认真的。” “上回骂我的时候也挺认真。” 宋之垣忙插话,“妈,您听我说。我们这次是真来做事的,咱家都这样小摊小摊地干也不是个法子。 我大哥那边有路子,朋友要开个供销合作店,差点本钱。我们合计着,一块干,赚钱了,您也能歇歇。” 赵茹安在一边“噗嗤”笑出声,“合计你们仨能合计出个好事上回借钱给你大嫂治病,到现在影子都没看见。” 宋之叙脸色一变,“茹安,咱家事你闭嘴!” 沈若棠淡淡道:“她有嘴,她说。” “妈!”宋之瑶赶紧接,“这次真不是借,是做生意。咱都是一家人,还怕翻脸 您看,您摊上这么忙,徒弟也有,茹安也能帮您。 不如投我们那边,一月能分红!” 沈若棠这下笑了, “分红你们仨先把我前几年投你们的‘孝心’还上,我就信分红。” 宋之叙一皱眉,“妈,您别翻旧账!” “旧账我不翻,谁替我翻银行” 周围摊贩全竖起耳朵。 宋之垣还想打圆场,“妈,真能赚。我们都想让您过好日子。” “过好日子”沈若棠抬头,针在手里晃了晃,“你们仨什么时候管过我过好日子 我卖豆腐的时候,你们嫌我穷;我缝鞋的时候,你们嫌我脏。 现在我这摊能糊口了,你们合计着一锅端。” 宋之瑶急了,“妈,您咋能这么想我们我们是孝顺!” “孝顺嘴上挂着的孝顺叫假账。 你们要是真孝顺,我手上的茧早该有人帮我磨。” 赵茹安噗嗤一声笑,“妈,您这比账比得太准。” 宋之叙的脸彻底挂不住, “妈!我是真心的!这钱投进去,半年就能翻倍,您信我一回不行吗” 沈若棠冷眼看他,“上回你信别人买旧车翻倍,结果车翻沟里。你让我信谁” “妈!”宋之叙嗓门拔高,“您咋老跟我们对着干!” “我不是对着干,是被你们磨怕了。” 她手里那根针“啪”地插进鞋底, “钱的事你们想都别想。 这摊子的钱是我的命钱,不是你们的买卖本。 拿我钱做买卖做的不是生意,是心眼。” 那一句,像锤子落炭上。 宋之垣脸红,“妈,您别这么狠,我们没坏心。” “没坏心坏心不吱声,滑心笑得甜。” 宋之瑶急得眼圈红,“妈,我们就借一点,真翻了倍马上还您!” 沈若棠一抬手,“省了,钱给出去,连命都跟着走。 你们仨要想挣,靠自己; 要是还想打秋风——我摊子炭火烫,你们手不怕就伸。” 宋之叙脸铁青, “妈,您就不怕我们让人笑话说您老了没人管” “笑话他们笑我老,我还笑他们穷。 我自己有手有脚,有摊有火,谁敢笑” 赵茹安在旁边拍桌,“妈,这句有劲!” 沈若棠抬眼,“你也闭嘴。” “行,我闭。” 宋之瑶眼泪汪汪,“妈,您变了。” “变我只是活明白了。 以前我信‘孩子孝顺’,后来发现,孝顺得有本事; 现在我信‘自己会过’,谁都拿不走。” 她话音一落,火盆“噼啪”一炸, 那炭火往上窜,映得她眼底都亮。 “你们仨要是图钱,滚去图; 图我钱,那你们得先图命。” 赵茹安忍不住乐,“妈,这回连县里那帮吹牛的男人都不敢跟您杠。” 沈若棠冷着声,“我不靠杠活,我靠这手。” 她晃晃那根针,“这玩意能缝鞋,也能缝嘴。你们谁敢再提钱,我就让他张不开口。” 三兄妹愣在原地, 谁都不敢再吭。 沈若棠低头穿线,慢条斯理, “钱这东西,不缺就软,拿不着才硬。 我宁愿日子硬点,也不让人看扁。” 炭火照着她的手,亮亮的。 那针一进一出,带着一股狠劲, 街口人都看得直咽口水。 “沈嫂子这脾气真不一般。” “可不是,别人孩子伸手她都不看。” “要是我有她这心气,早不怕老了。” 屋门被人推开。 风从外头灌进来,带着一股子冷味。 她没吭声,只眯着眼,瞧见门口那人影,动作鬼鬼祟祟的。 月光一照,是宋之叙。 他弯着腰,蹑手蹑脚地摸到柜子前,掀起布盖,掏钥匙。 钥匙刚插进去,沈若棠的声音从黑暗里冒出来—— “你再往里拧半圈,我这门锁就换人了。” 宋之叙手一抖,钥匙“咔哒”一声掉在地上。 “妈……您怎么还没睡” “等小偷。” “我哪是小偷,我、我就看看——” “看看你看得真准,能摸到存折。” 沈若棠抬手点着炭火,火光一亮,她的脸全显出来,冷得像铁。 “宋之叙,你真有种。” 宋之叙吓得后退半步,嘴里急忙解释,“妈,我不是偷,我是借,我急用钱。” “急用昨天才说没钱,今天就学会开柜。” “妈,您听我说——我只是想拿去周转一下,等生意赚了我还您。” “你上次说这话的时候,我豆腐摊都还没搭棚。” 宋之叙脸一僵,“妈,您这人咋老揪着旧事不放” “旧事不放,是因为你一直不长记性。” 她一脚踢上柜门,柜门“砰”地一声合上。 炭火照着她的脸,那目光像能扎死人。 “我当年给你钱娶媳妇,给你钱交彩礼,你手心一伸我就掏。 你那媳妇进门头一天就嫌我饭咸; 你自己吃饭不管我; 现在还敢回来偷” “妈,我没偷!我真没偷!” “没偷那钥匙咋在你手上” 宋之叙急得喊:“妈,我就拿一百块,您这钱放着也是放着!” 沈若棠冷笑:“放着是我命的钱,不是你赌的本!” 他一噎,气急败坏地嚷:“妈,您这人太绝了!我再怎么说也是您儿子!” “儿子我当年在雪地里背你跑,你哭,我怕你冻坏; 现在你伸手偷我钱,我只怕自己心再软。” 宋之叙涨红脸,“您别动不动就摆当年的事,我都多大人了! 您不帮我,我哪天真出事您也得管!” “你出事你倒真行,出事要别人担,发财自己藏。 你这算盘打得比鞋钉还精。” 他嗓子哑哑地,“妈,我真就拿一百,不多。” 沈若棠冷声,“你敢拿一块,都是偷。” “妈——” “别叫我妈。” 那一声冷得像铁掉在地上。 宋之叙愣住了。 她一步步走过去, “你偷钱那刻起,就不配叫我妈。 我这柜子锁不住你的手,但我能锁住门。” 她“咣”地关上屋门,从里头插上闩。 “你要钱等我死了烧纸去拿。” 屋外风呼呼地刮,宋之叙站在门口半天没动, 脸又红又白,手在口袋里捏得直抖。 他想开口,又被里头一声低低的咳嗽打断。 沈若棠隔着门说:“宋之叙, 你记好了—— 偷钱的人,不是穷,是馋。 馋钱的手,摸谁都脏。” 屋内火光跳动,墙上的影子一闪一闪。 沈若棠靠着门坐下,半天没说话, 只拿起针线,一针一线缝那没补完的鞋。 外头风吹着门板, “咚——咚——” 像是有人敲门,又像是心口在抖。 赵茹安第二天来时,看见她眼圈黑黑的, “妈,您昨晚没睡啊” “睡不着。” “哥来过” “来了,想拿钱。” “您真狠得下心赶” “狠他要真饿,我给饭。 他要偷,我断饭。” 赵茹安叹口气,“妈,这样下去,哥可真不回头了。” “回不回头随他,我这门还在。 他要脸,随时能进; 要钱,就永远别来。” 火盆的炭烧得噼啪直响, 沈若棠的针扎进鞋底, 冷冷一句: “有手不干活,有胆偷钱——那不是儿子,是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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