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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束聚光灯移动的速度，比林夏预想的还要快，也更加虚伪。 引爆点是当下最火的一档生活观察类综艺节目——《平凡之光》。 节目官宣新一季主题，预告片一经发布，便刷爆了所有人的朋友圈。 镜头唯美，配乐温柔，一线明星嘉宾深入城市肌理，走访街头巷尾的外卖员、深夜值班的保洁阿姨、凌晨出摊的早餐摊主。 柔光滤镜下，每一滴汗水都折射出诗意，每一个疲惫的背影都被解读为坚韧。 宣传片结尾，一行巨大的字幕缓缓浮现：“他们在生活的泥泞里，用力开出花。” 李曼是在菜市场买菜时，从一家电器店门口的电视上看到这段预告的。 她停下脚步，看着屏幕里那个被明星握住粗糙双手、满脸感激的环卫工人。 而就在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一个同样穿着橙色工作服的环卫大叔，正蹲在电视柜前，一动不动地看了足足十分钟。 最后，大叔什么也没说，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低声嘟囔了一句：“他们拍得是真美……可怎么没一个人问我，下个月房租又要涨三百块，该怎么应付” 这一声叹息，像一根针，瞬间刺穿了李曼的心。 她立刻用手机拍下电视画面，截图发到“反击者联盟”的核心群里，语气中压抑不住沉重：“这不是记录，这是把我们的苦难熬成汤，包装成给小资们喝的心灵鸡汤，一场大型的精神按摩！” 林夏的手机界面上，系统提示几乎在同一时间跳出，冰冷的蓝光字体仿佛带着嘲讽： 【提示：该节目主要赞助商包含三家曾在去年进行大规模“架构优化”的企业，其中两家正在申请本年度的“年度社会责任典范企业”奖项。】 真相，瞬间被剥得一丝不挂。 林夏终于明白，这场席卷全网的温情秀，本质上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赎罪券式营销。 那些刚刚将“高龄”员工清退出门的资本，转头就花大价钱，购买了对底层劳动者最廉价、最虚伪的赞美。 “他们想把真话涮成火锅底料，只留下一锅油腻的感动。”林夏的声音冷得像冰。 阿哲的回复只有一个字：“呸！” 当晚，阿哲的设计室灯火通明。 他连夜制作了一组名为“反温情贴纸”的系列图案。 最核心的一张，是一个泪流满面、表情痛苦的小人，却被一只巨大的手用ps工具强行圈选，修改成了微笑的表情。 贴纸下方印着一行小字：“你看到的阳光灿烂，是我们p图的时候给你加上去的。” 第二天凌晨，阿哲联合全城的街头涂鸦团体，发起了一场“信息边框”行动。 全市二十家大型影院的巨幅海报栏外，一夜之间被贴上了整齐的“边框”。 《平凡之光》那张明星与劳动者温情对视的海报，四周被一条条触目惊心的真实语录包围： “她说孩子病了也要坚持送单，因为请假一天要扣双倍工资。” “他从电瓶车上摔断了腿也不敢停工，因为平台说我们只是‘合作伙伴’，没有工伤保险。” “她每天工作14个小时，节目里只剪了她看着日出微笑的那三秒。” 一位刚看完电影的观众发现了这些“边框”，他愣在原地，拍下照片发上微博，配文道：“我突然分不清，我看的到底是纪录片，还是一场经过高级美化的舞台剧。” 舆论如同被投入炸药的深潭，瞬间沸腾。 节目组紧急公关，连夜删减了两期最具争议的内容，却强硬地拒绝道歉，只发表了一份“将更审慎处理素材”的声明。 他们的傲慢，源于他们自认为掌握着素材的合法性。 但顾沉舟的刀，早已对准了他们的命门。 他顺藤摸瓜，通过内线查到，该综艺团队在筹备阶段，曾秘密联系过他们的“打工人记忆馆”，希望能“取材合作”，获取第一手故事。 在被林夏以“拒绝消费苦难”为由严词拒绝后，他们转头从一家第三方数据机构，购买了一份所谓的“底层情绪数据包”。 而这份数据包里的大量文本，竟然源自他们巡回展出时，观众留言墙在每日清理前被恶意抓取、备份的原始数据！ “他们偷走了我们的眼泪，去酿自己的庆功酒。”顾沉舟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外科医生般的冷静。 他立刻启动了法律程序，联合数位国内顶尖的公益律师，以一个全新的案由——“集体人格权侵害”，对节目制作方和数据贩卖方提起了联合诉讼，并第一时间申请了证据保全。 与此同时，一场流动的控诉在城市的脉络中展开。 顾沉舟指导那些故事被盗用的原型投稿人，录制了一段简短的声明视频：“我的伤痛，不是你们节目的布景板；我的故事，更不是你用来评奖的功德碑。” 这段视频没有投放在任何主流平台，而是通过上百辆贴着广告的快递车车身屏幕，在城市中穿梭播放；通过夜市地摊上循环叫卖的廉价音响，在人声鼎沸的角落里反复呐喊。 林夏知道，被动防御远远不够。 她召集了李曼、阿哲、顾沉舟和陈导，五方代表围坐在一起。 “我们不能总是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辟谣，”林夏一针见血，“我们要做规则的制定者。” 她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构想——建立一套“真实性认证体系”。 凡是引用真实劳动者经历进行商业内容创作的，必须获得原型本人签名的书面授权，并在作品中明确标注故事来源、出处，以及关键的背景信息。 为了让这个抽象的概念变得具体，她让陈导连夜剪辑了一支示范短片。 素材，就是之前被综艺节目魔改过的一位听障程序员的故事。 短片被分割成左右两个画面。 左侧，是综艺节目的精剪版：配乐悠扬，旁白诗意，听障程序员在键盘上敲下代码，窗外是温暖的阳光，字幕写着“无声的世界，有声的梦想”。 右侧，是陈导拍摄的原始访谈录像：画面晃动，收音嘈杂，没有一句旁白。 那位程序员说到被歧视的经历时，情绪激动，涨红了脸，用手语和含混不清的发音嘶吼着，最后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镜头剧烈一晃。 短片结尾，没有煽情的音乐，只有一行冰冷的白字浮现在黑屏上： “你可以选择看哪一个版本，但你不能说，这两个版本讲的是同一个故事。” 这支短片没有公开发布，只在全国几所顶尖大学的新闻与传播学院内部进行了小范围放映，却像一颗深水炸弹，瞬间引爆了关于新闻伦理和传播真实的激烈讨论。 一周后，风波再起。 一位以“体察民情”着称的知名作家，出版了年度新书《城市的呼吸》，宣称“历时两年，深度采写三十位都市普通人”。 书中多个章节的情节，与“打工人记忆馆”里公开展示的投稿故事高度雷同，只是文笔变得华丽，苦涩被替换成了诗意的隐喻。 这一次，林夏没有选择在网上直接曝光。 她让李曼组织了一场特殊的“读者朗读会”。 地点就选在记忆馆的展厅里，她们邀请了那些故事的真实投稿人，来到现场，每人发了一本新书。 直播镜头开启。 一位中年阿姨翻开书页，朗读着作家笔下的自己：“……面对生活的重压，她只是笑着对我说，‘没事，年轻人嘛，扛一扛就过去了’。” 读完，阿姨放下书，对着镜头，平静地补充道：“他没写，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因为交不起孩子的补习费，偷偷吞了一整瓶安眠药，被我老公发现送去洗胃。” 另一位年轻的快递员，读着书中的段落：“……他在晨光中奔跑，像一头不知疲倦的猎豹，追逐着自己的明天。” 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讥讽：“他也没写，我之所以跑那么快，是因为再晚五分钟，就要被系统判定为‘派送异常’，扣掉五十块钱。我不是在追逐明天，我只是怕被罚款。” 这场“朗读会”的录像被完整上传。 读者们疯了，他们纷纷拿出实体书，逐字逐句地比对，然后惊恐地发现，那位备受尊敬的作家，像一个精明的厨子，将所有带刺的、硌牙的现实骨头全部剔除，只留下一碗温吞顺滑的鸡汤。 出版社迫于山崩海啸般的压力，紧急宣布将《城市的呼吸》全面下架，重新审查。 热搜词条#请尊重真实的重量#高悬榜首。 林夏看着屏幕，轻声对身边的李曼说：“他们想涮火锅，我们就往汤里撒盐，齁死他们。” 远处，市中心最大的书城门口，阿哲正指挥着一群艺术系的学生，搭起一座奇特的“真香调味台”，向路人免费派发小瓶装的辣椒酱。 瓶身上没有品牌，只印着一行行来自“朗读会”的真实语录。 “这辣味，掺不了假。”阿哲对着镜头，笑得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 就在联盟沉浸在这场阶段性胜利的喜悦中时，一封烫着金色公章的信函，被专人送到了林夏的办公桌上。 信封的抬头，印着一行她从未接触过的机构名称。 林夏拆开信封，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通纸。 内容很简单，称市里高度重视现实题材的文艺创作，拟设立“现实题材创作扶持基金”，并邀请她作为社会代表，出席下周的第一次筹备会议。 落款是：市委宣传部，影视管理办公室。 林夏捏着那张纸，指尖感到一丝异样的冰凉。 这不像是橄榄枝，更像是一次试探，一次来自更高维度的审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