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青灯引路,南荒藏着半张命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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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在南境群山间回荡,仿佛是亡魂的低语,与那阵突兀响起的铃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无人能懂的古老歌谣。 灰窑集的余烬尚温,焦黑的断壁残垣在月色下投射出狰狞的幢幢鬼影。 顾玄一袭黑袍,与夜色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穿行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中。 他的脚步很轻,却每一步都踏碎了脚下凝固的血痂,发出细微而清脆的碎裂声。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枚从灰窑主手中夺来的骨牌。 骨牌触手温润,细腻得仿佛是上等的美玉,然而在那温润的表层之下,却有无数纤细如发的血丝在缓缓游走,像是活物一般,充满了诡异的生命力。 每到子时,这枚骨牌便会微微发烫,那温度并不灼人,却像是某种沉睡生灵的微弱心跳,一下,又一下,敲打在顾玄的掌心,也敲打在他的心头。 他停下脚步,立于一片焦土之上,神念沉入识海。 那座恢弘而森然的镇魔殿静静悬浮,殿门前,一缕漆黑如墨的阴气被他引动,小心翼翼地探向掌中的骨牌。 就在阴气触碰到骨牌的一瞬间,顾玄的识海轰然一震! 眼前的废墟、月色、焦土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幅磅礴而绝望的幻象。 黑云压城,电闪雷鸣,一场倾盆暴雨正疯狂地抽打着一座孤绝的山巅。 山巅之上,一座巨大无比的石碑从中断裂,上半截不知所踪,只留下饱经风霜的基座。 残存的碑文在电光闪烁间若隐若现,那些古老的文字充满了某种撼动神魂的力量,即使残缺不全,依旧让顾玄心神剧颤。 “……命契归位,门启九幽。” 仅仅八个字,如惊雷般在他的识海中炸响。 幻象随之破碎,顾玄猛地回过神,额角已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摊开手掌,骨牌依旧温润,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的错觉。 他眸光微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是指引,是诱饵。”他低声自语,声音被夜风吹散,“但她知道,我一定会来。” 这枚骨牌,以及它所展示的幻象,并非善意的引导,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一个以他最想知道的秘密为诱饵的陷阱。 而布下这个局的人,那个神秘的女人,她算准了他无法拒绝。 三日后,南荒边缘,枯河渡。 此地名渡,却无水无船,更无桥梁。 一条早已干涸的河床在此处裂开巨大的豁口,龟裂的河底深不见底,蜿蜒着伸向远方被浓雾笼罩的未知之地。 河床两岸,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森森白骨,白骨削尖为桩,上面挂满了早已褪色、破烂不堪的布幡。 风一吹过,布幡猎猎作响,仿佛无数冤魂在哭号。 传闻这里是上古巫祭之地,是凡人与南荒之间的界限,也是生者为死者送魂的终点。 顾玄凭着那块代表灰窑集身份的令牌,在驿站一个眼窝深陷的老头那里,换来了一张泛黄的“渡籍”。 他脱下黑袍,换上一身破旧的麻衣,脸上涂抹了些草木灰,气息也变得微弱不堪,完美地伪装成了一个从内陆逃亡至此的药奴,悄然混入了一支准备深入南荒采药的商队。 夜间,商队在河岸边的一片怪石林中宿营。 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周围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与腐朽气息。 大多数人都在低声交谈,唯有两人,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擦拭着各自的兵器。 他们背上都负着一口沉重的长条形箱笼,箱笼边缘的封口处,竟是用一片片打磨过的活人指甲密密钉死,显得尤为诡异。 顾玄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心中却已起了警惕。 后半夜,轮到那两人守夜。 顾玄假意起夜,悄然靠近他们放置箱笼的地方。 他并未直接动手,而是催动镇魔殿,分出一缕几不可察的“隐吸”之力,如无形的触手般探向其中一口箱笼。 气息穿过铁皮,箱笼内的景象瞬间映入他的脑海。 那里面并非药材或货物,而是并排躺着三具通体发青的婴儿尸体! 不,那不是死尸! 他们的胸口还有着极其微弱的起伏,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黑影在蠕动。 阴胎傀! 顾玄心中一凛。 这是南荒一种极其恶毒的邪术,以怀胎九月的孕妇之血肉与怨念,辅以秘法祭炼七七四十九天而成。 此物是炼制高级蛊毒与傀儡的绝佳材料,歹毒无比。 他不动声色地退了回来,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现。 经过那两人身旁时,他手指微动,一滴从镇魔殿黑水池中提炼出的残液,比尘埃还要细小,悄无声息地弹入了其中一人的饮水皮囊中。 次日凌晨,天色将明未明,营地中陡然爆发出两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所有人被瞬间惊醒,只见那两名沉默的运傀者此刻正满地打滚,他们的眼、耳、口、鼻中,正疯狂地钻出无数发丝般纤细的黑色虫影。 那些虫影一离开宿主,便立刻扑向周围的活人,疯狂啃咬。 一名商队护卫躲闪不及,只片刻间便被啃噬成了一具白骨! 混乱与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整个商队瞬间溃散,人们哭喊着四散奔逃。 顾玄趁着这片刻的混乱,身形如电,一把夺过那只尚未被反噬波及的铁箱,几个闪身便消失在浓雾弥漫的怪石林深处。 确认无人追来后,他撬开箱笼。 里面并没有阴胎傀,只有一本被油布紧紧包裹的泛黄羊皮卷轴。 展开卷轴,一股古老而蛮荒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竟是一幅残缺的《南荒百禁图》! 地图上用古老的象形文字标注了南荒的诸多山川河流,以及十余处被血色标记出的禁忌之地。 其中三处,更是被浓重的朱砂圈出,旁边还附有蝇头小字的批注。 “血泉,可洗修士根骨,脱胎换骨。” “骨林,深处藏有旧神之语,闻之可悟大道,亦可神魂崩溃。” “巫庙,通晓过去未来,可问命途。” 这些批注充满了致命的诱惑,但顾玄的目光却死死地锁定在了地图中央,一个名为“沉月谷”的地方。 这个地名旁边,用一种截然不同的墨色,写着一行极小的字。 “持契者,方可入内。” 顾玄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凝视着那行字良久,才缓缓将图卷收入袖中。 “她让我来找这东西……可谁,才是真正的‘持契者’” 这个问题,如同一根尖刺,深深扎入他的心中。 继续深入南荒的第五日,周遭的景物愈发诡异。 瘴气浓稠如墨,林间的树木都呈现出一种扭曲的跪拜姿态,仿佛在向某个未知的存在顶礼膜拜。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的腐败气息,让人闻之欲呕。 顾玄在一片藤蔓丛生的区域前停下了脚步。 这些藤蔓与寻常植物不同,它们粗壮的藤身上,竟开着一张张酷似人脸的惨白花苞。 蚀面藤! 此物在南荒凶名赫赫,不食血肉,专食修士神魂。 它会模仿闯入者记忆中最深刻、最执念的声音来迷惑心智,一旦被其藤丝刺入,神魂便会被迅速抽干,沦为它的养料。 顾玄本打算绕行,然而,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其中一朵人脸花苞微微张开,一道微弱而绝望的呼救声传入他的耳中。 “玄儿……救我……” 那声音,竟与他母亲临终前最后一声呼唤,一模一样! 刹那的恍惚,心神出现的瞬间动摇,对于这等级别的凶物而言,已是致命的破绽! 一道快如闪电的藤丝从侧面激射而出,瞬间刺入顾玄的左臂! 一股阴冷至极的力量顺着藤丝涌入他的体内,直冲识海! 剧痛与冰冷同时爆发,顾玄的意识都险些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撕裂。 然而,就在这危急关头,他猛然催动了刚刚炼化不久的【危机预兆】神通! 嗡——! 识海深处,警铃炸响! 一种极致的危险预感让他提前半息感知到了来自背后的致命偷袭! 顾玄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凭着本能做出了反应。 他猛地旋身,反手甩出三枚蜉蝣残核! 轰!轰!轰! 三声沉闷的爆炸响起,浓郁的黑雾瞬间笼罩了方圆十丈的区域,隔绝了所有视线和感知。 就在黑雾弥漫的刹那,顾玄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低喝一声:“镇魔殿,收!” 一股磅礴无匹的吸力自他体内爆发,那五株隐藏在暗处,正欲发动雷霆一击的蚀面藤主藤,连同刺入他手臂的藤丝,竟被这股力量硬生生从地底拔起,强行摄入了他的识海空间! 血色的符文在镇魔殿前疯狂闪现:“检测到可炼化之物:蚀面藤(群聚种),是否启动炼化” “是!”顾玄毫不犹豫地确认。 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贯穿了他的每一根神经,仿佛整个神魂都被投入了炼炉之中。 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承受着这非人的痛苦。 也正是在这炼化的过程中,他借助藤蔓残存的记忆,窥见了一副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是一片广阔无垠的血色湖泊,湖水粘稠如浆,不断翻涌着巨大的气泡。 而在湖泊的正中央,矗立着一根通天彻地的巨型石柱,石柱上的纹路,竟与他手中的骨牌同源! 不知过了多久,炼化终于完成。 蚀面藤化作最精纯的神魂之力,修复着他受损的识海,并让他对神魂的操控更加精妙。 顾玄盘膝坐地,缓缓调息。 就在这时,他忽然察觉到远处扭曲的树影一阵晃动。 一名黑纱覆面的女子,手持一盏青铜古灯,缓步从瘴气中走来。 她步伐轻盈,落地无声,手中那盏青灯的灯火在瘴气弥漫的林中竟是纹丝不动,散发着幽幽的青光。 正是夜曦。 她停在十丈之外,并未靠近,清冷的声音穿透瘴气,清晰地传入顾玄耳中:“你走得太快了,现在的你,还没有资格进入沉月谷。” 话音未落,她指尖轻弹,一道微弱的幽光如流星般划破夜空,精准地射向顾玄怀中的骨牌。 顾玄下意识地取出骨牌。 那道幽光触碰到骨牌的瞬间,两者竟发出强烈的共鸣,嗡嗡震颤起来。 骨牌表面,浮现出了另一半与之前幻象中不同的残缺文字。 “……逆命改轨,唯火不烬。” 两句残文交相辉映,随即光芒一闪,尽数隐没,骨牌又恢复了原样。 夜曦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欲走,只留下一句缥缈的话语。 “等你能用自己的力量点燃它的时候,再来找我。” 夜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玄怔在原地,反复摩挲着手中的骨牌。 刚才那两句残文,每一个字都像是烙铁,深深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他仔细地检查着骨牌的每一寸,终于,在骨牌背面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中,他用指甲抠出了一丝比头发还要纤细的金线。 这竟是一缕被强行封印在骨牌中的远古魂丝! 魂丝上还残留着一股强烈到极致的执念波动。 他毫不犹豫,将这缕魂丝投入了镇魔殿中的万法池进行试炼。 池水瞬间沸腾翻滚,水面上空,光影交错,映出了一幅模糊的影像。 画面中,一座宏伟的祭坛之上,一名身披五彩羽冠、面容苍老的老者正跪在地上,他双手高高举起一块玉牌,那玉牌的形状,竟与他自己的面容一模一样! 他仰天嘶吼,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疯狂: “我不认命!”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顾玄缓缓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明悟。 “原来……命契不止一张。而她给我的,是别人的。”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重重瘴气,望向南荒的最深处,那个地图上标注着沉月谷,也是蚀面藤记忆中血湖所在的方向。 仿佛是与他的目光呼应,在遥远到不可及的山峦深处,那片不为人知的血湖,湖面下的无数锁链陡然绷紧,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似乎有什么被囚禁了亿万年的东西,正在黑暗的湖底,缓缓睁开双眼。 那片血湖,便是唯一的道标。 顾玄站起身,掸去身上的尘土,眼神坚定得再无一丝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