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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那间位于老城区的、充满了潮湿霉味的小旅馆房间时,外面的天色已经蒙蒙亮。然而,房间里的气氛,却比最深沉的午夜还要压抑。 林岳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床边,他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晨光,用一块柔软的棉布,一遍又一遍、机械地、反复地擦拭着那枚从鬼市上淘来的“西周凤鸣铜爵”。他的动作很轻,很慢,仿佛想将自己所有的思绪,都投入到这冰冷的青铜器之上。 这是他成为“把头”以来,所经历的第一次,如此刻骨铭心的挫败。 在自己最引以为傲、最自信的“掌眼”领域,被一个同龄的女人,用一种自己完全无法理解的、充满“黑科技”的手段,降维打击般地彻底碾压。这已经让他感到无比的沮愈。而对方最后那句轻描淡写的“替我向你师父,孟广义问好”,更是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最柔软的心脏,将他所有的伪装和底牌,都撕得粉碎。 失败、暴露、被完全看穿……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对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决定,对自己所继承的这项古老技艺的价值,甚至对自己本身的能力,都产生了一丝深深的、无法遏制的动摇。 与林岳的沉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梁胖子。他焦躁地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老旧的木地板被他踩得“嘎吱”作响。他一边用手不停地挠着自己那颗本就不甚茂密的头颅,一边如同放电影般,在脑海中疯狂地回忆着刚刚在鬼市上发生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的表情,每一句对话。 终于,他停下了脚步,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的沉默。 “把头,”梁胖子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打破了房间的宁静,“我说,你别想了。那娘们儿就不是个正常人,邪门得很!咱哥俩今天晚上,算是栽在她手里了,但这不丢人。真的,一点也不丢人。” 他安慰了一句,但话锋一转,脸上又露出了极度困惑的表情: “我就是在想……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她费了那么大劲,又是光谱分析,又是紫外线灯的,证明了那镜子是个假货。可她为啥最后,非要拿走那面假镜子不可她图啥啊一个破烂玩意儿,还当个宝似的抢走了,这不是有病吗” 梁胖子的这个问题,也正是困扰着林岳的问题。他终于停止了擦拭铜爵的动作,抬起头,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有些晦暗的眼睛,闪过了一丝思索的光芒。他缓缓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 “从逻辑上讲,有两种可能。”林岳开始了他的分析,这是一种典型的、属于“掌眼”行家的思维方式,一切从“物”本身出发。 “第一种可能,那面镜子虽然在工艺上是伪造的,但制作它的那块陨铁材料,本身可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线索。也许那块陨铁的来源很特殊,许薇需要把它拿回去,通过更精密的仪器进行研究,从而追溯到它的源头。所以,她的目标是‘材料’。” “第二种可能,就像我们在电影里常看到的那样。这面镜子只是一个伪装,它的内部可能藏着什么我们肉眼无法发现的东西。比如,掏空了镜身,藏着微缩胶卷、或者在九十年代还属于尖端科技的某种信息储存芯片。许薇的那些仪器,可能就是为了检测这个。所以,她的目标是镜子内部隐藏的‘秘密’。” 总而言之,林岳的思路,始终围绕着那面镜子本身。他相信,许薇大费周章,一定是为了镜子所承载的某种“价值”。 然而,梁胖子听完他这番条理清晰的分析,却使劲地摇了摇头,那张胖脸上写满了不赞同。 “不对!把头,我觉得不对!”梁胖子的语气异常坚决,“你这是典型的‘掌眼’先生的思路,眼睛里啊,就只盯着那点东西本身。值钱不值钱,真不真,假不假。你得换个脑子,你得按我们‘锅伙’里‘支锅’的思路来想!” “支锅的思路”林岳微微一怔。 “对!”梁胖子一屁股坐到林岳对面,身体前倾,眼神中闪烁着一种市井小人物独有的狡黠与精明,“你想想看,咱们这些人在道上做局跑江湖,最重要的是什么不是东西!是‘人’!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开始给林岳掰扯起来:“你看看今天晚上的局。那个姓‘海’的老头,是‘出货’的,负责把东西拿出来;那个山西胖子,是‘抬轿子’的,负责把价格往上拱;齐四爷那个管事,是‘控场’的,负责镇住场面,确保局能做下去。你看到了吗这是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各司其职,缺一不可!” 梁胖子的这番话,如同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户,让一缕别样的光,照进了林岳那几乎钻进牛角尖的思维里。 “许薇那娘们儿,”梁胖子越说越兴奋,声音也开始提高,“她把这个局给搅黄了,破得干干净净。可按理说,她应该拿这几个‘演员’开刀,杀鸡儆猴才对。但她没有,她只是吓唬了他们一下,就全给放了。反而,她把这个局里最重要的‘道具’——那面假镜子给拿走了。这是为什么你想想,这是为什么” 梁胖子的问题,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击在林岳的心上。 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梁胖子已经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兴奋表情,激动地说道: “我明白了!我他娘的终于想明白了!她这是‘买椟还珠’啊!” “她根本就不在乎那面破镜子是真是假!也不在乎里面藏着什么玩意儿!她在乎的,是能做出这面镜子的那个‘高手’!” 梁胖子的这个推论,石破天惊! 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的话如同连珠炮一般: “你想啊,把头!能找到真正的陨铁当材料,这已经不是一般人了!还能在里面掺上微量的‘钛’元素来干扰检测,这说明他懂现代冶金!最后,还能用化学方法,做出连你这种顶尖‘掌眼’都看不出破绽的‘千年古锈’!这三样本事,随便拿出一样都够吹半辈子牛了,现在全集中在一个人身上!做这面镜子的人,绝对是当今中国文物造假圈里,数一数二的、祖师爷级别的大拿!” “许薇自己,就是玩高科技造假的老祖宗!她突然发现,江湖上竟然冒出来一个跟她路数相似、甚至在某些传统工艺上比她还牛的同行,她能不感兴趣吗这等于是在她这个太岁头上动土!她肯定想知道,是哪个同行有这么大的本事,敢跑到青岛来设这么大的一个局!” 林岳的眼睛,在这一刻,猛地亮了起来! 梁胖子则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推论中,他指着空气,仿佛许薇就在眼前: “所以,她拿走那面镜子,就等于拿走了那几个‘演员’手上唯一的‘道具’!你想,老海头他们这个局失败了,货没了,钱也没赚到,他们回去怎么跟‘上线’交差他们为了活命,必然要去找出货给他们的那个‘上手’!而许薇呢,她手里拿着这面假镜子,这就等于拿到了一个独一无二的‘信物’!她完全可以凭借这面镜子,伪装成买家或者别的身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一直藏在幕后的、真正的‘伪造大师’!” “醍醐灌顶!” 这四个字,在林岳的脑海中轰然炸响。他觉得自己之前就像一个被困在迷宫里的人,一直在墙壁上寻找着不存在的暗门,却彻底忽略了头顶上那片最广阔的天空。而梁胖子,用他那最朴素、最直接、也最符合江湖逻辑的推测,粗暴地为他捅破了那层天花板。 对!许薇的目的不是那面镜子,而是制作镜子的人!这个推测,完美地解释了她所有的反常行为——为什么她要揭穿骗局,为什么她要放走骗子,为什么她要拿走赝品! 林岳猛地从床上站了起来,刚刚还笼罩在他身上的所有消沉、挫败和迷茫,在这一刻被一扫而空。他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坚定,充满了斗志。 “胖子,你说的对!”他的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沉稳与力量,“许薇的目标是人,不是物!那个能造出这面镜子的‘伪造大师’,他既然能接到这个活,就一定知道关于金先生,以及这背后真正的秘密!这可能是比铜爵本身更重要的一条线索!” 他紧紧地握住了拳头。 “我们,绝对不能让许薇抢先一步!” 团队的目标,在这一刻,发生了一个戏剧性的、却又是无比正确的转变——从虚无缥缈地寻找一件“物”,转变成了有的放矢地寻找一个具体的“人”。 而想要找到这个神秘的“伪造大师”,目前唯一的线索,就是那几个刚刚在鬼市上作鸟兽散,此刻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瑟瑟发抖的“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