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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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秋之半，幽兰谷里的景致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深深浅浅的金黄、赭石、绯红泼洒开来。 空气里那股子常年萦绕的清冷药香，这会儿也让步给了熟透瓜果的甜腻和金桂那霸道浓烈的香气，混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丰饶的暖意。 眼瞅着中秋就要到了，谷里头比往常可热闹了不少。 不单是仆从们穿梭往来，忙着采摘瓜果、打扫庭院、悬挂灯笼。 连一些平日难得一见的、旁支的叔伯婶娘、堂兄堂妹们，也都陆陆续续地回到谷中。 杜家虽人丁不算极旺，但传承日久，宗亲们散居各地打理着济世堂的生意，也只有像中秋、除夕这样的大日子，才能聚得这么齐整。 今年的祭月家宴，依旧设在那处依山傍水的望月台。 这儿地势高，视野开阔，四周古木环抱，台下溪水潺潺，最是清幽自然不过。 仆人们早已将巨大的石案擦拭得一尘不染，摆上了时令鲜果、各色干果和精致的茶点。 天色还未暗透，平台上就已经人影绰绰，孩子们追逐嬉笑，大人们三五成群，寒暄问候，一派热闹温馨的景象。 要说最忙活的，还得数咱们的木栖苑主人——独孤依人。 几天前，当她瞅见厨房按老方子做出来的、那些个头敦实、花纹繁复、甜得能齁死人的传统月团时，她那颗来自现代的灵魂就彻底坐不住了。 “哎呀我的亲娘诶！” 她捏起一块沉甸甸的月团，对着半夏和凛冬直撇嘴。 “这玩意儿，好看是好看，可咬一口下去，半斤糖怕是有了，腻得人嗓子眼发慌。而且年年都是芝麻核桃糖馅儿，忒也没新意！不行不行，今年咱们必须改良！” 她那双杏眼里闪着光，活像发现了新实验课题的科研狂人。 半夏早已习惯，笑着接口： “小姐，您又有什么好点子了可别太出格，吓着各位宗亲长辈。” “出格这叫提升生活品质！” 独孤依人得意地一扬下巴，掰着手指头就开始规划。 “你们想啊，这饼皮，除了油酥的，咱们能不能用蜂蜜和面，烤出来金黄金黄的，又酥又香或者，用糯米粉掺点紫薯粉，蒸熟了做成软软糯糯、凉丝丝的冰皮馅料嘛，豆沙咱可以磨得更细，再加一点点咱们的独家秘方提味；果仁要小火慢焙，香透了才行！最关键的——” 她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 “咱们可以试试往里包咸蛋黄！” “咸……咸蛋黄” 连一向淡定的凛冬都瞪大了眼。 “月团还能是咸的这......祖宗规矩里可没有。”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 独孤依人小手一挥，干劲十足！ “放心，保管好吃到让他们忘了规矩！走，咱们的中秋月饼研发项目，立刻上马！” 接下来的几天，木栖苑里香气就没断过。 沁醇堂的小灶就没熄过火。 核桃、杏仁、瓜子仁在锅里慢悠悠地焙着，散发出诱人的焦香。 拾香斋里，独孤依人亲自盯着红豆沙的研磨和莲蓉的炒制。 那点被她称为“点睛之笔”的净疮醇小心翼翼地滴入豆沙，果然让馅料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醇厚感和更长的保质期。 那咸蛋黄更是她手把手教厨房腌制的，蒸熟后冒出金黄色的油沙，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饼皮实验了好几种配方，最终确定了蜂蜜调制的蜜皮和紫薯糯米冰皮两款。 模具也特意找了巧匠新刻，不仅有传统的幽兰、团圆字样，还有独孤依人自己设计的、融合了杜家徽记和月亮的独特图案。 中秋当晚，望月台上灯火通明，但当那轮硕大皎洁的明月从东山跃出，清辉洒满山谷时，所有的人造光源都黯然失色。 石案上摆满了各色祭品和美食，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独孤依人亲自端上来的那几个大食盒。 当食盒打开，露出里面码放整齐、造型精美、色泽诱人，还散发着与传统月团截然不同香气的“特制月饼”时，原本喧闹的平台瞬间安静了不少。 众多宗亲的目光都好奇地投了过来。 “大伯公，二叔婆......大家都尝尝，这是依人自己瞎琢磨的月团，图个新鲜！” 独孤依人笑吟吟地招呼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将不同口味的月饼切成小块，分送到各位长辈面前的碟子里。 杜玉衡看着女儿忙活，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好奇。 他拈起一块金黄的蜜皮豆沙月饼，端详了一下那精致的印花，才送入口中。 酥松的饼皮几乎入口即化，豆沙的甜润细腻中，带着一丝极微妙的、若有若无的酒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甜腻，让口感层次丰富起来。 他细细品味，眼中闪过惊讶，缓缓点头，对身旁的一位族老说： “五叔，您尝尝这个，生生这孩子鼓捣出来的，倒是别致，甜而不腻，有点意思。” 那位须发皆白的五叔公尝了一口，眯着眼咂摸了一会儿，才慢悠悠道： “嗯......是有点不同，这皮子酥得掉渣，馅儿也滑润，吃着不噎人。小依人，有心了。” 另一边，杜夫人正小口尝着那块晶莹剔透的紫色冰皮莲蓉蛋黄月饼。 软糯q弹的外皮，绵密香甜的莲蓉，中间是咸香起沙、油润十足的蛋黄，这种咸甜交织、软糯与沙质感碰撞的奇妙体验，让她清冷的眼眸中也泛起一丝波澜。 她轻轻拭了拭嘴角，对身旁一位衣着素雅的婶娘浅笑道： “三嫂也试试这个，依人弄的这新花样，口感倒是独特。” 那位三婶尝过后，连连称奇： “哎呦，这真是......外面糯唧唧的，里面这咸蛋黄沙沙的，又香又油，配上这甜莲蓉，怪和谐的！依人这丫头，心思真是灵巧！” 杜无人安静地坐在父母下首，接过姐姐递来的一块果仁月饼。 他先是仔细看了看月饼上那从未见过的、融合了兰草与圆月的印花，又嗅了嗅那混合着果仁焦香和蜂蜜甜气的味道，这才优雅地小口品尝。 酥松的饼皮，香脆的果仁馅，甜度适中，果然比传统的月团清爽许多。 他抬头，看向正忙着给堂弟妹们分月饼的独孤依人，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佩服，轻声道： “阿姊费心了，很好吃。” 得到弟弟的肯定，独孤依人心里更美了，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月亮还明亮。 家宴的气氛因这新奇的美食而更加热烈。 大人们品着月饼，喝着杜家自酿的桂花酒，聊着各地的见闻和家族生意。 孩子们则围着石案，叽叽喳喳地争抢着不同口味的月饼，尤其对那紫色的冰皮月饼充满了好奇。 祭月仪式在杜家主母的带领下庄重进行。 香烟袅袅，寄托着对月神、对先祖的敬意，也承载着对家族团圆、平安顺遂的祈愿。 仪式过后，便是自在的赏月闲谈。 几位对膳食药膳颇有研究的宗亲，忍不住围着独孤依人问东问西。 “依人呐，这饼皮是如何做得这般酥松的可是加了什么特别的料” 一位管着南方几家大药铺的堂伯好奇地问。 独孤依人正好逮着机会科普，立刻兴致勃勃地解释： “回堂伯，主要是用了蜂蜜来和面，比例要准，烤的火候也关键，不能急，要慢火烘透了，皮子才酥而不硬......” “那这咸蛋黄配莲蓉的点子，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就不怕味道怪” 另一位婶娘笑着问。 “婶娘您尝着怪吗” 独孤依人狡黠一笑。 “其实甜和咸搭配好了，反而能互相提味，让味道更丰富。就像咱们有些药方，也会用些性味不同的药材来君臣佐使一样......” 她这番似是而非的“药理”比喻，倒是让几位长辈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丫头虽然爱折腾，但说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杜玉衡看着女儿在宗亲间落落大方、侃侃而谈的样子，听着她那些看似离经叛道实则颇有巧思的言论，再品着口中余味悠长的月饼，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他端起酒杯，对身旁的杜夫人低声道： “看来，让她在木栖苑里折腾，倒也不全是胡闹。” 杜夫人目光柔和地望着女儿，嘴角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欢声笑语的望月台上，笼罩着杜家这难得团聚的一大家子。 这个中秋，因为独孤依人带来的这点充满现代气息的甜，而显得格外温馨、圆满。 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似乎也在这轮明月的见证下，愈发醇厚绵长。 独孤依人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心里暖暖的。 她想，守护眼前这份团圆和乐，或许和她那个远大目标同样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