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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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创园的腊月，空气里飘着年味和染料的混合气息。安安穿着新做的红棉袄，像个小灯笼似的在园区里跑来跑去。林晚跟在她身后，手里拿着女儿刚在托管班完成的“年终大作”一幅蜡笔画，上面画满了奇形怪状的人。 “妈妈你看，”安安指着画上一个大脑袋小人，“这是阿明哥哥，他在染布布。”又指向另一个扎辫子的小人，“这是小芸姐姐，她在绣花花。” 林晚仔细辨认，才发现女儿用稚嫩的笔触画出了园区里每个人的特征：赵梅总是挽着袖子，招娣手里永远拿着针线，陆铮的肩膀特别宽…… “宝贝画得真好。”林晚蹲下身，“那这个呢”她指着一个画在角落、抱着地球的小人。 “这是我呀！”安安眼睛亮晶晶的，“老师说了，我们都是世界的小朋友。” 林晚心头一暖，抱起女儿往染坊走。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赵梅难得爽朗的笑声。 推门进去，只见阿明正笨手笨脚地包饺子，面粉糊了一脸。几个年轻学徒围在旁边起哄，赵梅一边笑一边指挥：“馅儿放太多了！哎哟，你这个褶捏得……” “师傅，过年我想带点自己染的布回家。”阿明包好一个歪歪扭扭的饺子，不好意思地说，“给我奶奶做件衣裳。” “行啊，”赵梅擦擦手，“用哪块料子” 阿明跑到工作台前，翻出一块深蓝色的布：“这块。我加了点桑叶汁，颜色特别沉，奶奶喜欢。” 林晚走过去细看，那蓝色确实不同寻常，在灯光下泛着墨玉般的光泽。“这是你自己调的配方” “嗯，”阿明点头，“试了十七次才成。” 赵梅在一旁补充，语气里满是骄傲：“这小子现在比我还挑。染一缸布，温度差一度都不行。” 正说着，小芸领着几个聋哑学徒进来送年货——她们亲手绣的福字挂件。红色的缎面上，金线绣的福字圆润饱满，每个挂件还配了流苏。 小芸用手语比划，旁边的学徒帮忙翻译：“这是我们小组给大家的新年礼物。福字是我们一起设计的，意思是……手艺的福气。” 招娣接过挂件，眼眶微红：“好，真好。这比买的有意义多了。” 安安从小芸手里接过一个特别小的福字挂件，仔细看了看，突然说：“小芸姐姐，这个福字好像在笑。” 大人们都愣住了。小芸蹲下身，用手语慢慢解释。招娣轻声翻译：“她说，因为绣的时候心里很高兴，针脚就带着笑意。” 腊月二十三，小年。文创园提前半天放假，食堂准备了丰盛的年夜饭。长长的餐桌从食堂这头摆到那头，坐满了园区里所有人——老师傅、年轻学徒、管理人员，还有特意请来的家属。 阿明的奶奶也来了，穿着孙子新染的蓝布袄子，拘谨地坐在赵梅身边。老人家摸着衣料，嘴里不停念叨：“这孩子出息了，出息了……” 小芸的父母坐在她两侧，看着女儿用手语和同事们自如交流，母亲一直在抹眼泪。父亲握着陆铮的手，反复说：“谢谢，谢谢你们给这孩子机会。” 最热闹的是孩子们那桌。安安当起了小主人，给每个小朋友发糖果，还煞有介事地介绍：“这个糖是阿明哥哥染的布换的，这个是小芸姐姐绣的花换的……” 年夜饭吃到一半，林晚站起来，举起茶杯：“这一年，我们‘霓裳’又添了很多新家人。有些话我想说很久了——” 她看向阿明：“记得你刚来时，连染料的名字都记不全。现在你已经能独立开发新配方了。” 目光转向小芸：“你第一次来面试，紧张得手都在抖。现在你带着一个小组，接的订单比有些老师傅还多。” 接着是其他年轻面孔：“美院来的几个孩子，刚来时觉得传统手艺土气，现在整天泡在古籍里找灵感。还有从农村来的姑娘们，刚开始连缝纫机都不敢碰，现在做出的活儿又细又齐……” 食堂里安静下来，只能听见窗外隐约的鞭炮声。 “很多人问我，‘霓裳’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林晚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今天我想说，这里不是一个工厂，不是一个公司。这里是一片土，一片让每颗种子都能好好生长的土。” 她顿了顿，眼睛有些湿润：“老话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我想改一改——在‘霓裳’，师傅不仅领你进门，还要陪你走很远的路。直到有一天，你能自己发光，再去照亮别人。” 话音落下，掌声响起。先是零星的，然后连成一片。阿明的奶奶颤巍巍站起来，朝着林晚的方向鞠了一躬。小芸的母亲哭出了声。 饭后，按传统要守岁。年轻人聚在交流中心看春晚，老师傅们则在茶室喝茶聊天。 赵梅罕见地没有早走，她泡了壶陈年普洱，给每个人都倒上。“过了年，我就整六十了。”她慢悠悠地说，“按说该退休了。” 阿明急得站起来：“师傅！” “急什么，”赵梅摆摆手，“我又没说要走。”她看着杯中琥珀色的茶汤，“我是想啊，以后染坊就交给你和小林了。我嘛，就在染料园里种种花，教教新人。” 招娣笑了：“巧了，我也这么想。过了年，我想把绣坊交给小芸。我专心带传习班，把这些年攒的经验好好整理整理。” 林晚和陆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欣慰。这一天，他们等了很久——不是权力的交接，而是精神的传承。 零点将近，所有人都聚集到园区中央的空地上。远处传来寺庙的钟声，近处是孩子们的笑闹。 “三、二、一——过年好！” 鞭炮炸响，烟花升空。五彩的光映亮每一张笑脸。 安安挤到人群最前面，仰着小脸看烟花。忽然，她拽拽林晚的衣角：“妈妈，星星掉下来了。” “那是烟花，宝贝。” “不对，”安安固执地说，“是阿明哥哥、小芸姐姐、赵奶奶、招娣阿姨……他们都变成星星了，在天上发光呢。” 林晚抱起女儿，亲了亲她被冻红的小脸：“是啊，每个人都是一颗星星。” 陆铮站在她们身边，望着夜空中绽放又消散的光点：“这些星火会传下去吗” “会的。”林晚轻声说，“只要这片土还在，星火就会一直亮着。” 烟花渐渐稀疏，但园区里的灯光依然温暖。茶室里，赵梅在教阿明辨认不同年份的普洱；绣坊里，小芸带着几个学徒赶制新年第一批订单；交流中心，年轻人们还在热烈讨论明年的计划。 这个夜晚，和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又不一样。在这片他们亲手开垦、浇灌、守护的土地上，新的故事正在发芽。而旧的故事，也以另一种方式延续。 安安在林晚怀里睡着了，小手还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福字挂件。梦里，她看见好多好多星星，每颗星星都在发光，每颗星星都在唱歌。 而那些光，那些歌声，正从这片园地里升起，汇入新年的夜空，照亮更远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