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初四：两个姐姐的回门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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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禧年正月初四的日头，似乎比前两日要明快许多。积雪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屋檐下的冰凌滴滴答答地化着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冬日暖阳特有的、懒洋洋的暖意。王家小院，在经过初三那场无声而沉重的“隔门祭”后，终于迎来了真正属于自家血脉亲情的、轻松热闹的团聚——王强的两个姐姐，要携家带口回门了！ 一大清早，婆婆就里里外外地忙活开了，扫院子，擦桌子，脸上洋溢着一种不同于接待外客的、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期待。王强也显得格外兴奋，时不时跑到院门口张望，搓着手憨笑：“大姐二姐她们，估摸着快到了吧” 碧华心里也充满了好奇和一丝隐隐的紧张。她嫁过来时间不长，还是第一次正式见王强的两个姐姐和姐夫们。她只知道大姐王秀兰嫁在本村，性子温顺；小姐王秀英嫁到邻村，是个爽利人。至于姐夫们和外甥外甥女们，更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约莫上午十点钟光景，院外土路上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说笑声、脚步声，夹杂着小孩子清脆的嚷嚷。王强耳朵尖，第一个跳起来：“来了来了！” 果然，只见两拨人马，浩浩荡荡地出现在了院门口。 打头的是大姐王秀兰一家。大姐约莫四十出头年纪，中等身材，微微有些发福，穿着一件紫红色的呢子外套，虽然半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平平整整。她圆盘脸，眉眼温和，嘴角总是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一看就是个好脾气、能忍耐的妇人。她手里拎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里面估计是给爹娘带的点心吃食。 跟在大姐身旁的，是大姐夫李建国。李建国是个黑壮汉子，比王强还高出半头，肩膀宽阔，穿着一身藏蓝色的中山装，扣子系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庄稼人特有的憨厚和见到岳父家的些许拘谨。他一手牵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那是他们的儿子，小名叫壮壮。壮壮虎头虎脑，遗传了父亲的结实身板，穿着崭新的运动服，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对舅舅家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大姐另一只手牵着的，是他们的大女儿，十四五岁的姑娘，叫小静。小静模样随了大姐，清秀文静，扎着马尾辫，穿着一件粉色的羽绒服，见到生人有些害羞，一直微微低着头，但偶尔抬眼打量碧华时，眼神里带着少女特有的清澈和好奇。 紧接着进来的是小姐王秀英一家。小姐的出场就显得“声势”浩大得多。人未到，一串银铃般脆亮的笑声先传了进来：“娘！强子！我们回来啦！” 只见小姐王秀英，三十五六岁年纪，个子比大姐高挑，身形利落。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收腰棉袄，衬得脸色红扑扑的，头发烫着时髦的小卷，用个亮晶晶的发卡别在耳后，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泼辣。最引人注目的是她明显隆起的腹部，看样子已有五六个月身孕，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的行动敏捷。 她手里没空着，一手提着一只扑棱着翅膀的老母鸡，一手还拽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那小女孩，便是小姐的女儿，叫丫丫。丫丫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小人精！一张粉雕玉琢的苹果脸，皮肤白嫩得能掐出水来，最妙的是那双大眼睛，又黑又亮，像两汪清泉，咕噜噜一转，仿佛会说话。她穿着红格子的棉裙，白色打底裤，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像年画里走下来的娃娃。一进门，她就挣脱妈妈的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往里跑，一点儿不怕生。 小姐夫赵建军跟在最后，他是个瘦个，戴着副眼镜，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斯文些，穿着灰色的夹克衫，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不少东西。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神一直追随着活泼好动的女儿丫丫，满是宠溺。 “哎呦！可算到了！快进屋快进屋！外面冷！”婆婆闻声迎出来，脸上笑开了花，连忙接过女儿女婿手里的东西。 “姐！姐夫！”王强也赶紧上前招呼，接过姐夫手里的礼物。 碧华站在婆婆身后，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在飞快地“对号入座”：嗯，大姐温和，小姐爽利；大姐夫憨厚，小姐夫斯文；壮壮皮实，小静文静，丫丫精灵……这一大家子，性格真是鲜明！ 大人们互相寒暄着进屋，孩子们则很快在院子里玩开了。壮壮拉着王强，非要舅舅带他去放还没放完的小鞭炮。小静则乖巧地帮姥姥端茶倒水。丫丫这个“小尾巴”，则一眼就喜欢上了漂亮的新舅妈碧华，像个小粘糕似的跟在碧华身后，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地问：“小妗子，你长得真好看！你叫什么名字呀” 碧华被丫丫逗得心都化了，蹲下身，摸摸她的小脸：“我叫碧华，丫丫真可爱！” 小姐王秀英是个闲不住的人，放下东西，洗了手，就挽起袖子要进厨房帮忙：“娘，今儿个午饭我来掌勺！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婆婆还没说话，大姐王秀兰也温和地开口：“我也来帮忙，打打下手。” 碧华见状，心里一动。她早就想好了，今天要亲自下厨，一是尽尽媳妇的心意，二来也是想展示一下自己的手艺，毕竟这是第一次和姑姐们正式相处。她连忙笑着说：“大姐，小姐，你们一路辛苦，快歇着喝口茶，陪娘说说话。今天这顿饭，我来做！” 小姐王秀英性格直爽，上下打量了碧华一眼，笑道：“哎呦！咱家强子可真是娶了个宝回来！城里姑娘还会做饭呢那感情好！我们也享享福！”话虽这么说，但眼神里多少带着点审视和“等着看手艺”的意味。 大姐也笑着点头：“那就辛苦碧华了。” 碧华深吸一口气，系上围裙，走进了厨房。她知道，这顿回门宴，某种程度上也是她这位新媳妇的“才艺展示课”。 厨房里，婆婆早就备好了各种食材。碧华挽起袖子，决定不做什么复杂的大菜，就在家常菜上玩点“小花样”，既显得用心，又不至于太过张扬。 她先处理茄子。普通的番茄炒茄子，她先把茄子切滚刀块，用盐水稍微浸泡后沥干，这样炒的时候不那么吸油。热锅凉油，放入蒜末爆香，再下茄子翻炒至软，然后加入切块的番茄。关键步骤来了：临出锅前，她撒上了一小撮十三香，又淋了几滴小磨香油。顿时，一股复合的、诱人的香气从锅里弥漫开来，不同于单纯的茄香或番茄酸味，层次感立刻丰富起来。 接着是蒜苔炒鸡蛋。碧华把蒜苔切得长短一致，鸡蛋炒得嫩黄蓬松，火候掌握得极好，蒜苔翠绿爽口，鸡蛋金黄滑嫩，色香味俱全。 她还特意做了个在这个年代农村还算新鲜的菜——孜然鱿鱼。用的是干鱿鱼泡发后切花刀，焯水后急火快炒，撒上大量的孜然粉和辣椒面，口感劲道，味道浓郁，很有特色。另外还烤了一盘五花肉，切成薄片，用调料腌渍后放在铁盘上烤得滋滋冒油，焦香四溢。 当碧华把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端上桌时，原本还在闲聊的一大家子人，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那盘改良版的番茄炒茄子，红润的番茄汁包裹着油亮的茄子块，点缀着翠绿的葱花，香气扑鼻；蒜苔炒鸡蛋，黄绿相间，清爽诱人；孜然鱿鱼，散发着异域风情的辛香；烤五花肉，焦黄油亮，令人食指大动…… “开饭啦！”婆婆一声招呼，大家围坐到大圆桌旁。 最先动筷子的是孩子们。壮壮早就馋得不行，夹起一大块烤五花肉塞进嘴里，烫得直吸溜嘴，还含糊不清地嚷嚷：“香！真香！” 小静文静些，先尝了一口蒜苔炒鸡蛋，眼睛一亮，小声对旁边的妈妈说：“妈，小妗子炒的鸡蛋好嫩啊。” 而小人精丫丫，则看中了那盘红彤彤的番茄炒茄子。她用小勺子舀了一勺拌进米饭里，吃了一口，那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立刻瞪得溜圆，小嘴巴嚼得飞快，咽下去后，用清脆得能掀翻屋顶的声音喊道：“小妗子！你做的菜太好吃了！比我妈妈做的好吃一百倍！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番茄茄子！” 童言无忌，这话一出口，满桌人都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大笑。小姐王秀英被自己闺女“坑”得哭笑不得，轻轻拍了一下丫丫的小屁股：“你个小白眼狼！一碗茄子就把你收买啦” 丫丫才不管，埋头吃得喷香，小碗里的饭很快就见了底，举着空碗嚷嚷：“小妗子，我还要！” 碧华被丫丫夸得心里甜丝丝的，赶紧又给她盛饭夹菜。 大人们也开始动筷。大姐夫李建国是个实在人，他先是尝了一口孜然鱿鱼，咀嚼了几下，眼中露出惊奇，然后又接连吃了好几口烤五花肉和番茄茄子，最后忍不住，对着身边的大姐王秀兰感慨道：“嗯！是真不错！碧华这手艺，绝了！秀兰你看看，人家这菜做的，色是色，味是味！你再看看你炒那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白菜土豆炖一锅，跟猪食似的……” 大姐王秀兰脸上顿时挂不住了，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丈夫一把，低声道：“吃都堵不住你的嘴！胡咧咧啥呢！” 这一幕，又被机灵的丫丫看见了，她学着大姨夫的样子，皱着小眉头，奶声奶气地对她爸爸赵建军说：“爸爸，你听听，大姨夫又说大姨做饭像猪食啦！” “噗——”小姐王秀英第一个没忍住，笑喷了。满桌子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大姐夫李建国黝黑的脸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大姐王秀兰又气又笑，指着丫丫：“你个小人精！就你耳朵尖！” 小姐夫赵建军比较斯文，他扶了扶眼镜，笑着打圆场，但也是对碧华的厨艺赞不绝口：“碧华确实手艺好，这菜做得，有创意，味道也好。特别是这个番茄茄子，加了十三香和香油，味道层次一下就丰富起来了，家常菜做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就连一向话不多的公公，也默默地点了点头，多夹了几筷子菜。 碧华被大家夸得脸都红了，心里既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她偷偷瞄了一眼王强，只见王强咧着大嘴，笑得比他自己受了表扬还开心，胸膛挺得老高，一副“看我媳妇多厉害”的得意模样。 看着大家吃得香甜，碧华想起自己还有“秘密武器”。她起身从厨房抱出一个小坛子，打开盖子，一股酸甜爽冽的泡菜香气飘了出来。里面是她自己腌的泡萝卜和泡白菜，色泽鲜亮，看起来就清爽解腻。 “这是我腌的泡菜，酸甜口的，大家尝尝，解解油腻，不过不能多吃，吃多了胃受不了。”碧华给大家每人夹了一小碟。 这泡菜立刻又成了新焦点。丫丫尝了一口酸萝卜，酸得她小脸皱成一团，可马上又嚷着还要吃。大姐夫尝了之后，又忍不住对比：“嗯！这个也好！开胃！比光会腌咸菜的强多了！”说完可能意识到又说错话了，赶紧扒拉两口饭，不敢看大姐的脸色。 碧华心里那个汗啊……她原本只是想好好展示一下手艺，让姑姐姐夫们吃得开心，没想到大姐夫这么“实诚”，句句都戳在大姐的“痛处”上。她偷偷观察大姐，虽然大姐脸上还带着笑，但那笑容明显有些勉强了。 碧华心里立刻敲响了警钟：这可不行！虽然自己厨艺得到认可很开心，但绝不能因此让大姐心里不痛快，影响她们姐妹感情，也让自己这个新媳妇难做。 她赶紧笑着打圆场，语气真诚地说：“大姐夫可别这么夸我，我也就是瞎琢磨。大姐做的家常菜那才叫一个实在，是过日子的味道。咱们以后啊，有机会一起做饭，互相学学，那才热闹呢！谁也别笑话谁，一家人，吃得开心最重要！” 这话说得妥帖，大姐的脸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婆婆也赞许地看了碧华一眼，接口道：“碧华说得对！一家人，和和气气最重要！吃饭吃饭！” 一顿饭，在欢声笑语（以及大姐夫偶尔引发的“小危机”和碧华及时的“灭火”）中，吃得宾主尽欢，杯盘狼藉。 饭后，碧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两个干净的玻璃罐，把自己腌的泡菜分别装了两大罐，递给大姐和小姐：“姐，这泡菜你们带回去，早上就粥，或者吃肉的时候解腻，都挺好的。” 大姐和小姐都高兴地接过来。小姐王秀英摸着肚子，笑着说：“正好，我这两天就馋这口酸的呢！谢谢碧华啦！” 下午，大家又坐在一起喝茶、嗑瓜子、聊天。小姐王秀英闲不住，又帮着婆婆收拾了碗筷。大姐王秀兰则和碧华聊了些村里的家长里短。孩子们在院子里继续玩耍，丫丫像个小快乐，围着碧华“小妗子、小妗子”地叫个不停。 夕阳西下时，两家人起身告辞，约好了下次再见。送走姐姐一家，小院恢复了宁静，但那种血脉亲情的温暖和热闹的余韵，却久久不散。 王强帮着碧华收拾残局，脸上一直带着傻笑：“媳妇，你今天可真给我长脸了！没看见大姐夫夸你那样！我姐她们肯定也特别喜欢你！” 碧华却笑了笑，心里有了打算：下次家庭聚会，一定要拉着大姐小姐一起下厨，大家共同参与，其乐融融，才是长久和睦之道。今天这“厨艺首秀”算是成功了，但维护好大家庭的和谐，需要更多的智慧和真心。 千禧年的初四，就在这美食、欢笑、以及新媳妇初露锋芒又巧妙维系平衡的智慧中，温暖地度过了。碧华越来越感觉到，融入这个大家庭，虽然会有小插曲，但更多的，是实实在在的温情和归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