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隐忍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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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西斜，金色的光芒变得柔和，给田野和劳作的人们披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王家地头的那张营养钵“床”上，已经密密麻麻、整整齐齐地摆满了大半。碧华已经完全掌握了打营养钵的诀窍，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驾轻就熟。她左右开弓，单手操作起钵器，动作流畅得如同行云流水。“噗嗤、噗嗤”的声音富有节奏感，一个个大小均匀、结实饱满的营养钵从她手中诞生，被等候在一旁的王强小心翼翼地接过去，精准地摆放在床面上。 周围的乡亲们早已从最初的戏谑调侃，变成了由衷的赞叹。快嘴李婶时不时直起腰，捶捶后背，看着碧华熟练的动作，啧啧称奇：“了不得！真是了不得！碧华这闺女，脑瓜子灵，手也巧！这才半天功夫，就比咱这些干了几十年的老把式不差了！强子，你小子真是祖坟冒青烟了，娶这么个宝贝疙瘩！” 王强听着别人的夸奖，心里比喝了蜜还甜，黝黑的脸上洋溢着藏不住的骄傲，干活也更起劲了，摆放营养钵的动作越发轻快准确。 然而，在这看似顺利高效的劳作背后，碧华却在默默忍受着越来越强烈的痛楚。起初，只是觉得手腕和手指有些酸胀，她以为是刚开始干活不适应，并没太在意。随着时间推移，持续用力握持和按压起钵器铁柄，她的手掌，尤其是虎口和手指根部，开始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刺痛感。那坚硬的、未经充分打磨的铁柄，反复摩擦着她细嫩的、从未经历过如此强度劳作的皮肤。 她偷偷活动了一下手指，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灼热和僵硬。更糟糕的是，她的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尤其是在完成一个动作后、准备进行下一个动作的间歇，那颤抖尤为明显。她必须用更大的意志力才能稳住双手，确保下一个营养钵能成功成型。 “怎么了，媳妇手抖了累了吧歇会儿，喝口水！”王强注意到了碧华细微的异常，停下手里的活，关切地问道。他以为碧华只是初次干重活，体力不支导致的正常疲劳。 碧华不想让他担心，更不想在众人面前显得娇气，她努力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不习惯，活动一下就好。”她接过王强递过来的水壶，喝了一大口，趁机将颤抖的双手藏在身后，用力地互相搓了搓，试图用这种方式缓解疼痛和僵硬。 她咬紧牙关，继续坚持着。每按压一次起钵器，掌心的刺痛就尖锐一分；每完成一个动作，手的颤抖就加剧一阵。但她看着眼前越来越满的床面，看着王强期待的眼神，听着邻里们赞扬的话语，一种不服输的劲头和初尝劳动成果的喜悦支撑着她。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坚持住！就差一点了！不能半途而废！不能让强子失望，更不能让那些曾经笑话“银环下乡”的人看扁了！ 于是，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刻意加快了速度，用更麻利的动作来掩饰双手的不适。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个看似流畅的动作背后，都伴随着怎样的咬牙坚持。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即将被远山吞没，床面上终于摆满了最后一个营养钵。整整一床，近千个淡褐色的、散发着泥土芬芳的小圆柱，整齐划一，在暮色中静静地伫立，仿佛在等待着新生力量的注入。 “完工啦！”王强长舒一口气，直起蹲得发麻的腰，脸上洋溢着完成一项重大工程的满足和喜悦。他兴奋地看向碧华，想和她分享这份快乐。 然而，他看到碧华并没有像他一样立刻放松下来，而是慢慢地、非常缓慢地直起身，她的脸色在暮色中显得有些苍白，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眼神里充满了疲惫，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痛苦。 “媳妇，咋啦累坏了吧”王强心疼地走过去，想帮她拿工具。 就在这时，碧华下意识地摊开了双手，想要活动一下僵硬的手指。就在她手掌摊开的一刹那，王强的目光凝固了，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和心疼！ 只见碧华那双原本白皙纤细的手，此刻已是通红一片，掌心和手指根部，赫然分布着好几个亮晶晶的大水泡！有的水泡已经磨破，露出里面鲜红的嫩肉，边缘还渗着淡淡的血丝和透明的组织液。整个手掌看上去肿胀不堪，触目惊心！ “我的老天爷！碧华！你的手！！”王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慌和心痛，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小心翼翼地捧起碧华的双手，像捧着易碎的珍宝，手指都在微微颤抖。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哪是一双刚干完活的手这分明是受了酷刑啊！ “你……你啥时候磨成这样了你怎么不早说啊！疼不疼肯定疼死了！”王强语无伦次，看着那些血泡，感觉自己的心都跟着抽痛起来。他想起碧华刚才手抖的样子，想起她强装的笑容，这才恍然大悟！那根本不是简单的疲劳，而是剧烈的疼痛啊！这个傻媳妇，竟然硬生生忍了这么久！ 碧华看到王强如此剧烈的反应，看到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心疼和焦急，一直强忍的委屈和疼痛瞬间涌了上来，鼻子一酸，眼眶就红了。但她还是努力忍着眼泪，轻声说：“没……没事的，就是刚开始不习惯，磨了一下……过两天就好了……” “放屁！这还叫没事！”王强又急又气，忍不住吼了出来，声音都变了调，“都磨出血了！这得多疼啊！你……你这个傻丫头！咋这么实诚啊！干不了就歇着啊！我又不是养不起你！非要硬撑！”他又是心疼又是责备，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怪自己太粗心，没有早点发现。 周围的邻居听到动静，也围了过来。李婶一看碧华的手，也倒吸一口凉气：“哎呦喂！这手……咋成这样了！碧华，你……你也太能忍了！这得多疼啊！快！快别碰水！回家赶紧用针挑破了，抹点香油或者草药膏！” 张屠夫媳妇也连连咂舌：“真是难为这闺女了！城里姑娘，细皮嫩肉的，哪干过这糙活！强子，赶紧带你媳妇回去处理一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感染了就麻烦了！” 众人的关心让碧华更加不好意思，也让王强更加自责和焦急。 王强再也顾不上收拾工具了，他把铁锹和起钵器胡乱往地头一放，一把将碧华打横抱了起来！ “啊！强子！你干什么！快放我下来！我能走！”碧华吓了一跳，惊呼道。这光天化日之下，还是在田间地头，被丈夫这样抱着，她羞得满脸通红。 “走什么走！你的脚没事，手都这样了，还能让你走回去”王强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抱着碧华，迈开大步就往家走。他的臂膀坚实有力，胸膛宽阔温暖，碧华挣扎了两下，便放弃了，乖乖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和小心翼翼的呵护，手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许多，心里被一种巨大的暖流包裹着。 暮色四合，田野里劳作的人们陆续收工回家。路上遇到熟人，看到王强抱着碧华，都好奇地询问。王强也不避讳，大声又带着心疼地解释：“我媳妇干活，把手磨破了！我得抱她回去！”那语气里，既有对媳妇受伤的心疼，也隐隐带着一种“看我媳妇多能干多坚强”的复杂骄傲。 碧华把脸埋在王强结实的胸膛上，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和略带喘息的声音，闻着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和泥土气息的味道，心里五味杂陈。有疼痛，有委屈，有羞涩，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珍视、被呵护的踏实感和幸福感。这个憨厚的男人，用他最直接、最笨拙的方式，表达着他的爱意和心疼。 一进家门，王强就火急火燎地大喊：“娘！娘！快！快拿针线盒来！再找找咱家那罐獾油放哪儿了！” 婆婆正在灶房准备晚饭，听到儿子惊慌的喊声，赶紧跑出来，看到王强抱着碧华，碧华双手血糊糊的样子，也吓了一跳：“这是咋啦摔着了” “不是！是干活磨的！磨了一手血泡！”王强小心翼翼地把碧华放在炕沿上坐好，像对待一个易碎的瓷娃娃。 婆婆凑近一看，也心疼得直抽气：“哎呦！我的孩儿啊！这手……咋磨成这样了！你说你，不会干就慢点干，或者让强子多干点，咋这么实在呢！”她一边埋怨着，一边赶紧去找针和那罐据说对烫伤、擦伤有奇效的陈年獾油。 王强打来一盆温水，用毛巾蘸着水，极其轻柔地、一点点地擦拭碧华手掌周围的污渍，生怕碰到那些可怕的水泡。他的动作笨拙又小心，眉头紧锁，额头上急出了汗珠。看着他一个大男人，为了自己这点“小伤”如此紧张忙乱，碧华心里又暖又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哭啥是不是我弄疼你了”王强看到她的眼泪，更加手忙脚乱。 “没有……不疼……”碧华摇着头，哽咽着说，“就是……就是觉得你……你真好……” 王强愣了一下，黝黑的脸庞微微泛红，憨憨地笑了：“傻话！你是我媳妇，我不对你好对谁好”他用手背，小心翼翼地擦去碧华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婆婆找来针，在煤油灯上烧了烧消毒，然后小心翼翼地挑破那些大的水泡，放出里面的组织液，再轻轻地涂上一层厚厚的、气味浓烈的獾油。清亮的油脂覆盖在伤口上，带来一丝清凉，暂时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 整个过程中，王强一直守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时不时问一句“疼不疼”“轻点娘！”。那紧张兮兮的样子，仿佛受伤的是他自己一样。 手上涂了药，被婆婆用干净的软布轻轻包好。虽然疼痛依然存在，但碧华的心却被一种更饱满的情绪填满了。 晚饭时，王强坚持要喂碧华吃饭。碧华拗不过他，只好红着脸，由着他一勺一勺地把饭菜送到嘴边。婆婆看着小两口恩爱的样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夜里，碧华因为手上的刺痛，睡得并不安稳。王强也醒着，他侧着身，借着窗外透进的月光，久久地凝视着碧华包着布的手，然后轻轻叹了口气，伸出大手，极其轻柔地覆盖在碧华没有受伤的手腕上，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一些力量和安慰。 碧华其实醒着，感受着他的动作，心里一片宁静。她忽然觉得，手上的这些血泡，虽然疼痛，却有着非凡的价值。它们是她努力融入新生活的见证，是她用汗水甚至血水换来的、对这片土地和这个家庭的认同。而王强那笨拙却真挚无比的心疼和呵护，更是让她觉得，所有的付出和疼痛，都是值得的。 这个夜晚，因为双手的疼痛和王强深情的守护，而变得格外漫长，也格外温暖。千禧年的春天，不仅种子要破土生长，一段崭新的、扎根于泥土的婚姻和人生，也在疼痛与呵护中，愈发坚韧和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