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碧华回忆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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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知道自己怀孕的消息，像一粒投入心湖的石子，在碧华沉寂许久的生活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温暖的涟漪。尽管身处的环境——娘家略显拥挤的老屋，丈夫王强令人失望的无所作为，以及对未来经济无着的隐隐担忧——都像窗外商丘城灰蒙蒙的冬日天空，带着挥之不去的寒意，但腹中那个悄然生长的小生命，却成了穿透阴云的唯一一束光，明亮、灼热，足以驱散所有阴霾。碧华的一颗心，仿佛被一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攥住，然后，满满当当地，全系在了这个尚未谋面的孩子身上。 养胎的日子，漫长而安静。母亲默默承担了大部分家务，尽量不让她劳累。但碧华却闲不住，一种强烈的、为即将到来的宝宝做点什么的愿望，促使她行动起来。她最大的乐趣和寄托，便是和母亲一起，走上商丘老城喧闹的街头，去挑选那些最柔软、最舒适的棉布和棉花。 集市上，店铺林立，各色布料令人眼花缭乱。碧华却目标明确，她的手指拂过一匹匹棉布，细腻的触感让她心生欢喜。她不要那些花哨的化纤料子，专挑那种本白色的、软得像云朵一样的纯棉细布，说是给孩子贴身穿最舒服。又选了些印着淡雅小碎花的棉布做被面。买棉花更是挑剔，要新棉，絮长而蓬松，雪白柔软，闻起来有阳光的味道。母亲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专注挑选的侧脸，眼神复杂，有心疼，有担忧，但更多的是理解和纵容。她从不干涉碧华买什么，买多少，只是在她拿不定主意时，轻声提点一句，或者在她因为久站而腿脚浮肿时，默默地递过一个小马扎。 材料备齐，小小的房间便成了碧华的工作室。她从未做过这么细致的针线活，一切都要从头学起。如何裁剪才不会浪费布料怎样絮棉花才能厚薄均匀针脚怎么缝才能又密实又平整她不怕麻烦，一趟趟地跑楼梯，去请教同楼里有经验的老师傅、老奶奶。那些老人看她一个孕妇如此用心，都热心指点，手把手地教。一天下来，光是上下楼就不下十几趟，到了晚上，她的双腿肿得厉害，用手指一按，就是一个深深的坑，好久才能复原。母亲看着心疼，劝她歇歇。碧华却摇摇头，脸上洋溢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光彩：“妈，我不累，心里踏实着呢。”对她而言，身体上的不适，远不及为宝宝准备一切的充实感和幸福感来得重要。 她先做包被。在母亲的旧缝纫机上，铺开柔软的本白棉布做被里，然后像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将雪白的棉花一层层、极其耐心地铺上去，用手细细地揉搓、摊平，确保每一处都均匀蓬松，没有疙瘩。接着，覆上那块选了好久的、淡粉色小碎花的棉布被面，小心翼翼地叠好边缘。最后，穿针引线。银色的针尖在指尖穿梭，带着长长的棉线，一针一针，细致而绵密。她缝得极其认真，仿佛每一针都缝进了她对孩子未来的期盼和祝福。专注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一天功夫，她竟然缝好了两个包被，一个厚厚的，用于寒冬；一个薄薄的，适合春秋。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那柔软蓬松的触感，那清新可爱的花色，碧华的心仿佛被温水浸泡着，暖洋洋的，所有因王强而产生的委屈和因未来而生的焦虑，都被这指尖创造的温暖暂时驱散了。 接着是做小衣服、棉衣棉裤。这些小物件更考验手艺。 很小巧的和尚衫，开裆的棉裤，每一片都需要更精细的裁剪和缝合。碧华不急不躁，慢慢琢磨，拆了缝，缝了拆，直到满意为止。当一件件迷你的、柔软贴心的小衣服终于成型，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时，碧华看着自己的“作品”，心里那份初为人母的柔情和成就感，几乎要满溢出来。这些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衣物，不仅仅是物品，更是她倾注了全部爱与期待的信物，是她在这个寒冷冬天里，为自己和孩子筑起的第一个温暖的巢。 然而，生活的考验并未因这份精心准备而减少分毫。生产的那一刻，远比想象中更为艰难和惊险。 孩子出生时的啼哭清脆响亮，是个女儿。产房外的王强和母亲爱景，抱着刚刚见面的、裹在襁褓里的小婴儿，初时的喜悦很快被新的焦虑取代。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产房里的碧华却迟迟没有被推出来。隔着门，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大的动静，这种异样的平静反而让人更加心慌。王强抱着孩子，手足无措；母亲爱景不停地踱步，眉头紧锁，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位年纪稍长、看起来经验丰富的女大夫快步走进产房。她检查了一下情况，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原来，是负责接生的实习医生经验不足，遇到胎盘未能自然娩出的情况，只知道干等着，不敢采取任何措施。老大夫二话不说，挽起袖子，走到产床前，语气果断：“不能等了！” 她双手按住碧华刚刚生产完、还十分脆弱的腹部，找准位置，用力而沉稳地往下一按！这一下，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和力度。碧华痛得闷哼一声，额头上瞬间冒出冷汗。但紧接着，滞留的胎盘便顺利地滑落了出来。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一旁的实习医生看得目瞪口呆，仿佛上了一堂生动的临床课，原来还可以用这样的手法！ 虚脱的碧华终于被推出了产房，安置在一个靠窗的病床上。窗外，不知何时又飘起了细碎的小雪，无声地装点着灰暗的世界。母亲爱景赶紧凑上前，看着女儿苍白如纸、汗湿鬓角的虚弱脸庞，心疼得直掉眼泪，不放心地问：“碧华啊，感觉怎么样还疼不疼” 碧华微微睁开眼，虚弱地摇了摇头，目光急切地搜寻着：“妈……孩子呢让我看看孩子……” 母亲连忙从王强手里接过那个小小的、裹在碧华亲手缝制的碎花包被里的襁褓，小心翼翼地放到碧华枕边。碧华侧过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历尽艰辛生下的女儿。小家伙闭着眼睛，皮肤红红的，皱巴巴的，像只小猴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头皮上。 “好丑……”碧华忍不住轻声说，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疲惫而温柔的弧度。 母亲破涕为笑，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摸了摸外孙女的小脸：“傻孩子，刚生下来的小孩都这样，在羊水里泡了十个月嘛！你小时候出生，比这还皱巴呢！小孩子长得快，一天一个样，过几天你就瞧好吧，准变得白白胖胖的。” 碧华听着，安心地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回到女儿身上，怎么也看不够。 病房里安静下来。王强被母亲支使着去办理后续的手续，或者只是借口让他离开，好让碧华清净一下。母亲也忙着去打热水、整理东西。一时间，只剩下碧华和身边这个小小的人儿。 碧华静静地躺着，侧头凝视着女儿。小家伙睡得正香，呼吸微弱而均匀，小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是那么小，那么脆弱，仿佛用力一碰就会碎掉。红扑扑的小脸上，五官挤在一起，确实说不上好看，但在碧华眼里，却是世界上最动人的景象。她伸出因为生产时用力而仍在微微颤抖的手指，极轻极轻地，用指尖触碰了一下女儿嫩得几乎透明的小手。那柔软的、温热的触感，像一股强大的电流，瞬间传遍了她的全身，直抵心灵最深处。 窗外是凛冽的寒冬，雪花无声飘落。窗内，刚刚经历了一场生命劫难的母亲，和她刚刚降临人世的孩子，静静地依偎在一起。碧华看着女儿小小的一只，看着她无意识的咂嘴动作，看着她偶尔蹙起的小眉头，一种难以言喻的、磅礴的爱意和责任感，像温暖的潮水，将她紧紧包围。所有生产时的痛苦、对王强的失望、对未来的迷茫，在这一刻，都被这个弱小却充满生命力的存在所淡化。 这个女儿，是她在这个寒冷冬天里，得到的唯一一份，也是最珍贵的一份馈赠。是她用自己的血肉和勇气换来的奇迹，也是她未来人生中，最坚实的精神支柱和温暖源泉。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缝制小衣服时的棉布触感，而现在，这触感变成了女儿真实的、温热的肌肤。碧华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将和这个小小的人儿，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千禧年的这个冬日，因为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而拥有了截然不同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