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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动静不大,但在安静的茶馆二楼挺明显。 郑毓秀反应很快,几步走到梯口旁边,衣襟一撩,手里的枪顶住了刚冒头的林承启的后背。 “正找你呢,你倒自己送上门了。” 郑毓秀压低声音说。 话还没说完,楼下茶馆大堂里传来一阵清脆急促的马靴声,特别响亮,一听就是袁三小姐找来了。 “周姑娘,东西要紧。” 郑毓秀低声催促。 那位被称作周姑娘的少女立刻站起来,纤细的手指快速翻动桌上那本旧书,在其中一页停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 郑毓秀会意,接过书时,手指地在书页间摸索了一下。 林承启眼睛尖,隐约看见翻开的书页上有“清帝”、“密约”几个字。 还没等他看清楚,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像冬天的梅花,又混着点别的味道。 “别出声。”周姑娘凑近他耳边低声说。 她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带着淡淡的清香,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耳廓,林承启感到一阵微痒。 楼下的嘈杂声越来越近,伴着茶碗摔碎的脆响,袁三小姐的马靴声已经踏上了楼梯。 周姑娘与郑毓秀交换了一个眼神。 “郑姐姐,今天先聊到这儿吧,我先走了。” 她说话声温婉自然,像个普通茶客。 说完,她朝郑毓秀点点头,转身向楼梯口走去,步伐平稳,不见慌乱。 林承启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傻呆呆地望着周姑娘离去的方向。 直到郑毓秀用枪顶了顶他的后背,他才猛地回过神。 “看什么看”郑毓秀低声喝道。 林承启这才讪讪地收回目光,嘴里小声嘟囔:“谁看了……” 几乎同时,袁三小姐气势汹汹地冲上楼来,目光扫视全场。 她看见站在一旁的郑毓秀和略显狼狈的林承启,再看向下楼的周姑娘背影,眉头皱了起来。 “你哪来的敢抢我盯上的人” 袁静雪眉毛一挑,用马鞭指着郑毓秀, “这人是我们袁家先盯上的!来人,把这小子给我带走!” 郑毓秀立刻顶了回去: “你们袁家不过是给爱新觉罗家当差的,算什么主子” 这时,跑堂的端着一碗卤煮火烧过来劝和: “二位消消气,刚熬好的高汤,二位尝尝……” “一边去!” 袁静雪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一扭头看见楼下伸着脖子看热闹的,更来气了: “看什么看!再围着不走,我叫衙门来抓你们!” 楼下的一众人都晓得这袁家小姐的泼辣和家世,纷纷散开。 林承启猫着腰想从博古架后面溜走: “那个……二位姑娘先聊着,我肚子不舒服,先走一步……” 袁静雪一听,马鞭“啪”地一声抽在旁边桌子上: “还敢耍贫嘴!今天非把你抓回去不可!” 跑堂的躲在柜台后面,心疼地看着桌子,小声念叨: “得,这桌子算又搭进去了。” 袁静雪越说越气,回头对带来的家丁喝道: “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把这油嘴滑舌的小子给我带回府里去!” 两个家丁上前拧住林承启的胳膊。 林承启疼得“哎哟”一声: “撒手撒手,我自己能走!” 旁边的护院照他小腿给了一下:“老实点儿!” 没等林承启再吭声,一块汗津津的粗布就塞进了他嘴里,只剩下一连串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袁静雪这才转向郑毓秀,下巴微扬,带着骄矜: “本小姐今天没空跟你计较,这笔账以后再说!” 轿子没走正门,绕到袁府西边角门停下。 林承启被带进一间不算大但收拾得整齐的屋子,像是账房先生待的地方。 屋里点着煤油灯,光线有点暗,空气里有墨味和旧家具的木头味。 屏风后面,隐约有个人影。 一个穿藏青布长衫、留山羊胡的坐在桌后,眼皮都没抬: “姓名住哪条胡同家里几口人” 声音干巴巴的。 林承启嘴里的布刚被拿掉,他活动活动腮帮子,咧嘴一笑: “回爷的话,小的姓林,双木林,承上启下的承启。家住……四海为家!” 他眼珠子转着,想看清屏风后面是谁。 屏风后静了片刻,才传来袁静雪的声音,比刚才冷了几分: “少在这儿耍贫嘴,那天在广德楼,你不是很能说会道吗” “哎哟,三小姐您这可冤死我了!” 林承启被人按着,身子扭着,嘴上不停, “满大街的人都瞧见了,是您的人追着我满街跑,我躲都躲不及,哪儿还敢往前凑啊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哎哟!” 话没说完,小腿肚子上就挨了旁边护院一脚,疼得他龇牙咧嘴。 屏风后的声音更沉了: “照你这么说,倒是我们袁家冤枉好人了” 她顿了顿,像是压着火气: “既然你说不清楚,那就先去柴房好好想想。等想明白了,再说实话。” 随即扬声道:“来人!” “在!” 两个护院挺直腰板。 “带他去西跨院柴房,饿他三顿!让他好好反省什么叫规矩!” 袁静雪的声音里满是火气。 她想了想,又对旁边的仆役补了一句: “去,吓唬吓唬他,叫他往后长记性!” 这柴房在袁家大院深处,一股旧木头和潮土味儿。 墙边整齐码着柴火,用破席子盖着。 墙角还有个半人高的大腌菜缸,用了很多年了。 只有高处一个小窗户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 “哐当!” 厚实的榆木门被家丁关上,大铁锁“咔哒”一声锁死了。 林承启揉着被拧疼的胳膊,一屁股坐在又冷又硬的地上,肚子饿得“咕咕”叫。 门外传来两个看门仆役的嗤笑声。 一个仆役压低声音,照着吩咐吓唬他: “小子,知道得罪三小姐什么下场吗饿三顿只是开头!听说明天内务府就要来人,把你弄进宫里去当太监,‘咔嚓’那么一下,这辈子就清净喽!” 另一个仆役也跟着帮腔: “没错!净身房的老师傅手艺好着呢!手起刀落,撒把香灰,包你活蹦乱跳地去伺候娘娘!” 林承启听了却嘿嘿一乐,浑不在意地撇撇嘴: “吓唬谁呢小爷我可不是吓大的!三小姐真要送我进宫那敢情好,宫里管饭还清闲,省得我在外头风吹日晒了!” 仆役见他不信,把眼一瞪: “嘿!你小子还别不信!冲撞了贵人,没当场打折你的腿就是造化!三小姐亲口吩咐的,饿透了就送你去‘去势’!宫里正缺你这种机灵的小太监呢!” 他故意把“去势”俩字咬得特别重。 林承启依旧嘴硬,吊儿郎当地晃着脑袋: “得了吧!三小姐才舍不得呢!小爷我这般人才,送去当太监岂不是浪费” 仆役见状,互相对了个眼色,冷笑一声: “成,你小子现在嘴硬,到时候刀架上了可别怂!” 说完便不再理他。 王府西跨院的柴房又暗又潮,满是霉味和旧木头的味道。 林承启饿得肚子咕咕叫,喊了半天也没人理他。 几只蟑螂从墙角爬过,他心烦地抬脚一吓,它们就钻回暗处去了。 他瘫倒在冰凉的青砖地上,盯着砖缝里忙忙碌碌的蚂蚁,心里早把袁三小姐骂了无数遍。 “袁三儿!你等着,等我出去非得让你也饿上三天!” 正想着,就听见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顺子,把鸟食拿来。” 她的声音带着金橘的香气飘进来。林承启赶紧闭眼装睡。 门“吱呀”一声开了,他眯眼看见一双石青缎面的绣花鞋,鞋头缀着珍珠穗儿。 袁三小姐拿竹竿捅了捅他的脚心: “装死呐前几天的能耐哪去了” 林承启没好气地回嘴:“早死透了!” “啪!”后脑勺挨了一记,疼得他直咧嘴。 袁静雪甩着竹竿笑: “死了还翻白眼” 说完,像逗够了猫狗,转身就走了。 脚步声远了,空气里还飘着点胭脂香。 林承启啐掉嘴里的草棍,心里骂自己:怎么还指望她来 袁静雪回到前厅,气还没消。 管家德叔端来茶,小心地问: “三小姐,那小子招了真是他前几天惊了车” “哼,满嘴瞎话!关几天饿几顿就老实了!” 她坐下揉揉眉心,忽然想起父亲前几天交代的事。 找一个半大孩子,十三四岁,机灵,裤腰上该有截灰绳头。 她心里一跳,把父亲的话和刚才那小子对上号了。 十三四岁,机灵得惹人嫌…… “德叔!”她急忙叫住老管家, “您刚才看见他裤腰没有是不是有截灰线头” 德叔想了想: “哎,您这一说,好像是耷拉着一段灰绳,像是扯断的。” 袁静雪坐不住了,提起裙子就往外走,心里乱糟糟的。 要真是他,这祸可就闯大了! 她一路快走,穿过垂花门时,天已擦黑,远处隐约传来打更声。 经过灶房外头,听见里头丫头在拌嘴。 “哎呀!” 红玉正抖落着手里一件绸衫,上面烙着几个新烫的印子, “这月都第三回了!二爷回来瞧见这戏服成了这样,看不骂你!” 春杏缩着脖子,小声嘟囔: “二爷在上海快活,哪就回来了……前儿门房不还说,南边来电,他正跟黄金荣吃酒呢……” “还顶嘴!” 红玉没好气地打断,把衫子往盆里一按, “快搓你的衣裳罢!” 袁静雪没心思细听,径直往柴房赶。 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父亲交代的话,和那小子裤腰上晃荡的灰绳头。 而此时柴房里,两个家丁一胖一瘦,提着灯笼走了进来。 他们二话不说,上手扒了林承启的衣裤,把他捆在春凳上。 胖子把个熟鸡蛋塞进他嘴里,瘦子别着把镰刀,明晃晃的。 镰刀上还沾了点韭菜叶,像刚割过菜园的。 胖子打着哈欠,掏出本旧黄历念: “喂,小子,自愿净身不” 瘦子擦着镰刀插嘴: “甭问,规矩得回‘是’。” 林承启摇头晃脑,鸡蛋噎得他说不出话。 胖子懒洋洋翻黄历: “这会儿后悔还来得及。” 瘦子嗤笑: “进了这门还想美事快说‘决不后悔’!” 胖子合上黄历,看着林承启: “最后一句,断子绝孙别赖我们。懂规矩吧得回‘毫无关系’。” 给林承启吓得不轻,眼珠子瞪得老大。 就在这时,门帘一掀,闪进一高一矮两个人。高个反手一推,矮个飞起一脚,两个家丁栽进了墙角的腌菜缸。 正是李延威、吴有能二人。 “唔!唔!”林承启看见他们,高兴得直扭身子。 吴有能要给他松绑,被李延威拦住。 “先别急。” 李延威低声说,眼睛扫视柴房,“抄本呢” 林承启嘴里塞着鸡蛋,装傻摇头。 李延威冷笑,捏住他下巴把鸡蛋抠出来。 “呸!呸!” 林承启喘过气,还是嘴硬,“什么抄本我不知道!” “少装!”李延威眼神一厉, “那天你从我怀里顺走的,当我没看见” 林承启撇嘴:“那破本子早擦屁股用了!” 李延威抬手要打,吴有能赶紧拦下: “师、师兄,先别动手!搜搜看!” 李延威哼了一声,转身翻找。 吴有能凑近林承启低声道: “小祖宗,别耍花样,那抄本真要丢了,咱们都活不成!” 林承启翻个白眼。 抄本他确实拿了,但进袁府后就被袁静雪扔杂物堆里了,现在他自己也不知在哪儿。 李延威翻遍柴房一无所获,阴沉着脸回来揪住林承启头发: “最后问一次,抄本在哪” 林承启疼得咧嘴,仍嘴硬: “说了不知道!”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李延威脸色一变: “有人来了!” 两人赶紧躲到柴垛后。 李延威忽然想起普济禅师说过,他们找的转世者前世是个小太监。眼下这少年正要净身,难道真是他这巧合也太巧了。 袁静雪快步来到柴房外,深吸一口气: “死了没” 林承启立刻喊: “快死了!给口吃的还能活!” 门被踹开,袁静雪迈进来,一眼看见光溜溜被捆着的林承启。 她脸唰地通红,转身就跑,边跑边喊: “小顺子!你们死哪儿去了!” 李延威和吴有能趁机从柴垛后闪出,吴有能低声道: “师、师兄,抄本不在这儿,先走吧!” 李延威不甘心地扫了一眼,咬牙道: “走!” 两人翻墙出了袁府。 吴有能喘着气问:“师、师兄,现在咋办” 李延威阴沉着脸: “那小子肯定知道抄本下落,盯紧袁府,等他出来!” “小妹,又胡闹了。” 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穿月白长衫的年轻人摇着折扇走进院子,正是袁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