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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饭后,无尘在院里溜达消食。 拐过墙角,看见陈玄理站在那,像是在等人。 无尘心里一阵烦恶,转身想绕开。 “娘娘留步。” 陈玄理却快走两步拦在前面,压低声音, “那晚在岛上的事……娘娘应该还记得吧” 无尘呼吸一紧。 那些不好的记忆又翻上来。 海外岛上,他下药,她浑身无力……要不是小林子…… “听不懂你说什么。” 她把脸扭到一边。 陈玄理低笑一声: “娘娘要是忘了,我可以提醒。只不过……教里人多嘴杂,传来传去,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 无尘抿紧了嘴唇。 她知道,这种事一旦被歪曲了传开,指不定多难听。 “你敢胡说试试……” “我哪敢。” 他慢悠悠地说,“就是好奇,那晚我怎么就被捆那儿了别人要是也好奇起来……” 无尘猛地瞪向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你到底想怎么样” “简单。” 陈玄理说,“您还当您的楚妃,我老老实实做我的文书。大家相安无事。” 他顿了顿,又往前挪了半步, “就是有件事实在想不明白,那位林小哥,怎么就能当上总教主” 无尘冷下脸: “这也是你能打听的” “不敢打听。” 陈玄理躬了躬身,样子恭敬,眼神却尖利, “就是提醒娘娘一句,有些秘密跟火药似的,一点就炸。比如那位文先生的来路……要是让姚少师知道,他看重的人,跟白莲教扯上关系……” 无尘沉默良久,最终垂下眼: “你最好安分些。”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有点急,差点被台阶绊着。 陈玄理在她身后轻轻笑了声: “娘娘慢走。希望下回见,您还这么……稳当。” 林承启瞅着无尘回来就蔫了,脸煞白,盯着油灯发呆。 他凑过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姐魂儿丢啦” 无尘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是不是陈玄理那王八蛋又找你麻烦了” 林承启拉个凳子在她对面坐下,“你跟我说,我收拾他去!” 无尘摇摇头,声音有点哑: “没事。” “什么没事儿!你看你脸白的。” 林承启不依不饶,“他是不是又拿岛上那破事儿要挟你” 无尘轻轻“嗯”了一声。 “我就知道!” 林承启气得一拍大腿,“这孙子!姐你别怕他,他敢乱说,我把他舌头拧下来!” “不是怕他说我……” 无尘犹豫了一下,声音更低了,“我是怕……他胡扯些不清不楚的,你……你听了会怎么想……” 林承启听到这话,心里像被刺了一下。 他这才琢磨过味儿来,他姐这些天闷闷不乐,不光是怕闲言碎语,更怕自己瞧不起她。 他一下子蹲到她跟前,仰着脸: “姐!你说啥胡话!” 他急得脖子都红了,“我嫌你啥该千刀万剐的是那个畜生!你是我姐!永远都是!” 无尘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她赶紧偏过头擦掉, “小林子……我……我觉得自己不干净了……” 她声音带着哭腔,说不下去。 “姐……” 他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小心,“到底咋了你跟我说,有我呢!” 无尘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却开不了口。 那件事太脏,太丢人,她不知道怎么跟他说。 林承启看她这样,心里难受得紧。 他挪过去,挨着她坐下: “姐,你别憋着,跟我说说。” 无尘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声音很轻: “小林子,有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是跟陈玄理有关的。” 林承启一愣: “那个王八蛋他不是没得手吗咱不是收拾过他了” 无尘摇摇头,眼泪又掉下来: “不是这个陈玄理!” 无尘声音更低了,“是……是另一个地方的。” 她说得断断续续,话都说不连贯。 但林承启听明白了,她在为身体那些不受控制的反应觉得丢人,在怪自己。 他握住她冰凉的手,语气很肯定: “姐,你傻啊!那是药劲儿上来了,由得了你吗就跟人受了风寒会打哆嗦一样,能怪你吗” 看她痛苦的样子,他想起她常说的那个理儿: “你还记得金碧峰老和尚吗他舍不得那个钵盂,反倒让小鬼拿住了。你现在死抓着‘清白’这念头不放,不也一样被拿捏了吗为那种人折腾自己,值当吗” 这话像锤子敲在无尘心上。她猛地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是啊,这道理她总跟别人说,自己却钻了牛角尖。 她太在意那个“干净”的名声,把这丢人事当成甩不掉的罪过,才这么痛苦。 可现在,小林子知道了。 他没嫌弃,没看不起,只有满满的心疼和着急。 他气的,是那个欺负她的人; 他急的,是她不肯放过自己。 她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面清清楚楚映着她的影子。 心里那块压了太久的石头,忽然就松动了。 眼泪又流下来,但这次她没有躲,就那样看着他,任由眼泪往下掉。 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 林承启愣住了,一时忘了说话。 无尘含着泪,往前凑了凑,在他嘴唇上很快地碰了一下。 像被风吹落的花瓣,带着泪的咸味,和全然的信任。 碰完她就退开了,脸上泛起红晕,睫毛还湿着,但眼睛亮亮的,不再躲闪。 林承启回过神,耳朵尖都红了,心里却像煮开了的水,咕嘟咕嘟冒着欢喜。 他挠挠头,咧嘴傻笑起来,一把将她紧紧抱住。 无尘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咚咚的心跳,闭上了眼睛。 所有的羞耻、害怕和沉重,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是真的放下了。 陈玄理在文书房待了几天,见风平浪静,心思又活络起来。 这天瞧见无尘一人在廊下站着,便想凑过去说几句敲打的话。 他刚迈开步子,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按住了。 “陈先生,忙着呢” 陈玄理回头,看见林承启笑眯眯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教主。在下正要去整理卷宗。” 林承启勾住他脖子,不由分说把人带到墙角。 “陈先生,” 林承启脸上还带着笑,眼神却淡了,“我姐脾气好,不跟你计较。我这人不一样,记仇。” 陈玄理想挣开,发现少年手劲不小。 “教主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林承启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你在那破岛干的那点事,要不要我找几个说书的,好好给兄弟们讲讲题目我都想好了,‘陈先生荒岛现形记’。” 陈玄理脸色唰地白了。 林承启继续说: “你说,要是苏堂主知道她眼里这位斯文先生,其实是个会对女人下药的货色,她会怎么想” 陈玄理嘴唇发抖,冷汗直流。 林承启松开手,拍了拍他肩膀: “以后离我姐远点。再让我看见你往她跟前凑,或者听见什么闲话……” 他顿了顿,“我就把你那点事编成顺口溜,让街边小孩都会唱。听明白了” 陈玄理低着头,一声不吭地溜走了。 林承启回到无尘身边,咧嘴一笑: “姐,解决了。那家伙以后不敢再来烦你了。” 无尘看着他: “你跟他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告诉他,再不安分就把他那点丑事传遍大街小巷。” 无尘轻轻摇头: “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我还特意提了苏堂主,” 林承启眨眨眼,“你没看见他那个脸色,比见了鬼还难看。” 无尘没再说什么,只是看着他胡闹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暖意。 “知道了。” 她轻声说,“你自己也当心些。” 林承启当上这白莲教教主,心里直犯嘀咕。 他瞅着底下这些堂主香主,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山东堂主林三最先开口,嗓门洪亮: “教主!咱们山东分坛去年遭了灾,兄弟们吃饭都成问题。您看这饷银……” 他话还没说完,湖广的堂主就插嘴: “林堂主,你们山东好歹还能收上香火钱。我们湖广今年春汛冲了三个分坛,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江南的堂主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说: “要我说,当务之急是把漕运这条线重新打通。往年光这一项,就能养活大半弟兄。” 林承启听得头大。他哪里懂得这些 正发愁,忽然想起无尘说的“有”和“无”的道理。 他清了清嗓子,学着无尘平时说话的样子: “各位说的都在理。不过咱们不能光盯着眼前的难处。” 他顿了顿,看大家都望着他,便壮着胆子说,“山东遭灾,湖广被淹,江南要打通漕运,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事。可咱们白莲教立教这么多年,靠的不是这些。” 底下有人小声嘀咕: “那靠啥” 林承启想起无尘常说的“民心”,便道: “靠的是老百姓信咱们。现在各地都不太平,官府加税,地主盘剥,这才是根本。咱们要是能在这事上使使劲,比争那几个饷银管用。”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让几个老成持重的堂主暗暗点头。 林三挠挠头:“教主说得在理。可具体该咋办” 林承启哪知道具体怎么办 他眼珠一转,想起在海上见过的情景,便道: “具体章程,各位堂主比我在行。我就说一条,做事要灵活,别死守着老规矩。就像……就像水一样,该绕就绕,该冲就冲。” 他这话说得玄乎,底下人听得似懂非懂,但见他年纪虽轻,说话却有些门道,倒也不敢小瞧。 会后,林承启溜回住处,把经过一五一十说给无尘听。 无尘正在煎药,听了他的话,手上动作慢了下来: “你倒是会活学活用。” 林承启嘿嘿一笑: “还不是跟姐学的。不过我说得对不对” 无尘把药罐从火上端下来,想了想: “大方向没错。白莲教这些年式微,就是因为太拘泥形式,忘了根本。你让他们着眼于民生疾苦,这是对的。” 她话锋一转: “不过光说空话不行。你得拿出点实在的东西,让底下人信服。” “啥实在东西” 林承启犯愁,“我又不会变出银子来。” 无尘微微一笑: “你不是有那块令牌吗明尊令在教中象征极大。你可以借此整顿教规,肃清那些借着教名胡作非为的败类。这事利在长远,却能立即树立威信。” 林承启眼睛一亮: “这主意好!我早就听说有些分坛的人欺压百姓,正好拿他们开刀!” 过了几日,林承启以教主身份颁布第一条教令: 严禁教众欺压百姓,违者严惩。他还真处置了几个仗势欺人的香主。 这事传开,教中风气为之一振。 那些原本对新教主不服气的人,也开始另眼相看。 这天晚上,林承启得意洋洋地对无尘说: “姐,你看我这事办得咋样” 无尘正在灯下缝补衣裳,头也不抬: “还算妥当。不过你要记住,树威容易守威难。往后行事,更要谨慎。” 她停下针线,抬头看他: “姚广孝那边,你可有打算” 林承启收敛了笑容: “我琢磨着,既然当了这个教主,总不能白当。白莲教遍布各地,消息灵通。或许……能从教中打听些姚广孝的动静。” 无尘点点头: “这倒是个路子。不过要万分小心,姚广孝眼线众多,别让他察觉。” “我晓得。” 林承启凑近些,压低声音,“姐,你说姚广孝最怕什么” 无尘沉吟片刻: “他那样的人,最怕的大概是事情脱离掌控。咱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严密的布局中,找到那条他算漏的缝。” 窗外月色正好,映着两人沉思的脸。 林承启和无尘在教中待久了,消息终究传到了姚广孝耳中。 这天,一个面生的内侍来传话,说少师请楚妃娘娘过去一趟。 无尘心知是问话,整理了一下便去了。 姚广孝的值房里,茶香袅袅。 他正不紧不慢地摆弄着茶具,见无尘进来,只略抬了抬眼。 “来了,坐。” 他语气平常,听不出什么情绪。 无尘依言坐下,心里提着,面上却尽力维持着镇定。 姚广孝将一盏刚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像是随口提起: “听说,你们近来,和外面一些香会道门,有些来往” 无尘心头一跳,稳住声音回答: “回姚师,是为铸器的事,寻些特别的材料。那些走南闯北的商人,路子广,消息灵。” “哦” 姚广孝轻轻吹了吹茶沫,眼皮依旧耷拉着,声音不高不低, “寻材料是正事。不过,行走在外,需得擦亮眼睛。有些门道,水深,沾上了,怕是不好脱身。” 他这话说得含糊,却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无尘心上。 她摸不准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只能顺着话头应道: “姚师提醒的是,妾身记下了。定会小心,不敢招惹是非。” 姚广孝这才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没什么温度,也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他端起自己那盏茶,慢慢呷了一口。 “记下就好。” 他放下茶盏,语气依旧平淡,“铸器局那边,陛下颇为挂心,需得抓紧。用人、用料,你都多费心。有什么难处,或是……听到什么不妥当的风声,及早来报我知晓。” 他特意在“不妥当的风声”几个字上,略顿了一下。 无尘低头应道: “是,妾身明白。” “嗯,” 姚广孝挥了挥手,像是有些倦了,“去吧。凡事,心里要有杆秤。” 无尘起身,行礼,退出了值房。 直到走出那院子,被外面的风一吹,她才发觉贴身的小衣竟有些潮冷。 姚广孝方才的话,句句都没点明,可句句都像悬在头顶的剑。 他没戳破,反而更让她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早已落在他眼中。 回到住处,她把见面的经过告诉了林承启,略去了自己那些心惊,只说了姚广孝要他们抓紧铸器,留意风声。 林承启挠挠头: “这老和尚,说话云山雾罩的。听着也没说啥,咋就觉得后背发凉呢” 无尘定了定神说: “他越是不过问,咱们越要谨慎。白莲教的事,决不能让他拿到明面上的把柄。” 她沉默片刻,又言道: “往后,教里杂事让下面人去管,咱们少露面。你这‘教主’,我这‘夫人’,最好就是个空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