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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连天压城低，月圆之约催命急。 外有万军如潮至，内有蚀骨噬魂咒。 绝境孤注唯一掷，不向生处向死途。 --- 寒意，并非来自北地呜咽的秋风，而是从心底最深处，一丝丝渗出来的，冻结了血液，凝固了呼吸。 罗成站在南城墙最高的垛口后，玄甲覆身，鬼面遮颜，如同一尊早已与城墙融为一体的黑色雕像。他极目远眺，阴山以北，那片广袤的、本该是灰黄色调的地平线上，此刻却被一股遮天蔽日的昏黄尘烟所笼罩。 那不是沙暴。沙暴是混沌而狂野的。这尘烟，却带着一种有序的、沉闷的、令人心悸的节奏感。是成千上万的马蹄反复践踏，是数不清的脚步沉重叩击大地，是庞大的攻城器械在粗糙地面上缓慢拖行……共同搅动起的死亡烟柱。 烟柱之下，隐约可见无数移动的黑点，密密麻麻，如同汇聚的蚁群，却又散发着远比蚁群凶戾千万倍的肃杀之气。 一名探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上了城墙，头盔歪斜，甲胄上沾满了尘土与不知是自己还是别人的点点血渍。他冲到近前，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疲惫而彻底扭曲变形，带着哭腔： “报——罗将军！突厥……突厥主力！黑压压一片，看不到头！至少万人！已经在阴山北麓的‘野狼谷’完成集结！辎重车辆望不到边，攻城塔、楼车、投石机……密密麻麻，像……像一片长出来的铁树林！” 他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用尽最后力气嘶喊道： “他们……他们在等！我们的斥候兄弟……拼死靠近，折了三个，才……才探得，他们……他们定在三日后……月圆之夜……子时……发动总攻！” 月圆之夜！ 这四个字，不再是简单的词汇，而是化作了四把冰冷淬毒的匕首，穿透厚重的鬼面，狠狠扎进罗成的心脏！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骤然停止，周遭的一切声音仿佛都在瞬间被抽离，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轰鸣。 几乎在同一时刻！ 他右臂上，那道如同活物般盘踞的墨黑色“蚀魂”血线，仿佛被这来自远方的、充满恶意的宣告所激活，猛地传来一阵灼热刺骨的悸动！那感觉，不像疼痛，更像是一种……饥饿的共鸣！他甚至能隐约“听”到，皮肤之下，传来极其细微、却又无比清晰的，仿佛无数怨魂在同时低语、狞笑的嗡鸣！ 他下意识地死死握紧了左手中的玄铁虎符。虎符入手，依旧是那熟悉的、仿佛能冻僵骨髓的冰冷。但此刻，在这冰冷深处，他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微弱却真实的……躁动与期待仿佛这枚掌控幽冥的符令，也在渴望着即将到来的、盛大的“血宴”！ 城墙上，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因前几日击退狼卫而勉强提振起的一丝虚幻士气，在这“万人大军”和“月圆之夜”双重噩耗的碾压下，如同被巨锤砸中的琉璃，瞬间崩塌殆尽，碎落一地。 守军们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一名年轻士兵手中紧握的长矛“哐当”一声掉落在脚边，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远方那死亡的烟尘。另一名老兵双腿一软，不得不伸手死死抓住冰凉的垛口，才勉强支撑住几乎瘫软的身体。绝望，如同无形却致命的瘟疫，在每一双瞳孔中疯狂滋生、蔓延，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万……万人……我们满打满算，能战的……不足三千……” “月圆……又是月圆！那些……那些黑甲骑兵，到时候会不会……” “守不住的……这次无论如何也守不住了……我们都会死……” “幽州……完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秋末寒蝉最后的哀鸣，微弱，却充满了末日的悲凉与绝望，在墙头每一个角落弥漫开来。 罗成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呵斥。他甚至没有去理会身后那片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氛围。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远方滚滚而来的尘烟，以及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之中。 万人敌军，月圆之夜。 这绝非偶然！ 突厥人为何偏偏选择在月圆之夜发动总攻是他们通过某种途径，知晓了燕云十八骑在月圆之夜的异常窥探到了“阴山血咒”的秘密还是……在他们背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力量在指引、在操纵，刻意要利用这“月圆”的诡异契机 古籍兽皮卷上关于“墟”的恐怖记载，兄长手稿中那潦草却执着的“替代”渴望，狼卫首领临死前那怨毒刺骨的“皆为祭品”的诅咒……所有支离破碎、却都指向不祥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月圆”这两个字，强行拧成了一条冰冷粘稠的锁链，死死缠绕在他的脖颈上！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幅注定到来的地狱图景： 三日后的子时，一轮惨白的、巨大的圆月高悬天际，将冰冷的光辉无情地洒满大地。突厥万人大军如同决堤的冥河之水，咆哮着涌向孤悬的幽州城。而城墙之上，十八骑眼中的猩红将炽烈到燃烧的地步，他们彻底挣脱最后一丝束缚，化为只知毁灭的杀戮机器，冲入敌阵，掀起无边血浪，制造着最极致的死亡。而每一次挥刀，每一次生命的消亡，都在加速他右臂上血咒的蔓延，都在为那深藏于阴山之下的恐怖存在——“墟”，献上最丰盛、最疯狂的祭品！ 守城或许凭借城墙之利和这十八骑的恐怖，能暂时守住。 但代价呢 代价可能是他罗成，在那一夜之后，被彻底吞噬理智，沦为真正的怪物！使所有燕云十八骑，彻底沉沦，万劫不复！甚至……可能因为这空前规模的杀戮与献祭，加速那名为“墟”的上古邪神的苏醒进程！ 他不能等！ 绝不能坐以待毙，被动地迎接那注定的毁灭！ 一个极其疯狂、堪称自杀的念头，如同在无尽黑暗深渊中骤然燃起的幽蓝色鬼火，在他脑海中疯狂滋生、膨胀、最终轰然炸开！ 主动出击！ 在月圆之夜到来之前！在突厥大军完成最后的进攻部署之前！率领燕云十八骑，主动突袭阴山北麓的敌军大营！ 这并非为了击溃万人敌军——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是为了搅乱他们的阵脚！拖延甚至打乱他们的总攻计划！为幽州城争取哪怕多一丝的喘息之机！ 更是为了……他罗成自己！ 他要在那月圆之夜，亲身踏入战场，置身于那血腥风暴的中心！他要亲眼去见证，亲身去感受血咒在月圆之下的变化！他要验证古籍的记载，他要寻找兄长可能在那片土地上留下的蛛丝马迹！他要在这看似绝对的绝境之中，去搏那一线虚无缥缈、却也是唯一可能的——“替代”之机！ 要么，在杀戮与幽冥中找到那条生路。 要么，便与兄长罗松一样，彻底沉沦于那片无尽的血色之中，成为诅咒的一部分！ 这念头是如此疯狂，如此不计后果，让罗成自己的心脏都为之骤然紧缩，狂震不已！ 但他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犹豫，被彻底碾碎。 右臂上血线传来的、仿佛催促般的灼痛，成了他最后的鞭策。 他猛地转身，鬼面之下，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缓缓扫过城墙上那些面如死灰、眼神空洞的守军，最终，定格在远处阴影中，那十八道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静立如万古铁铸雕塑的身影上。 他的声音，透过那狰狞的鬼面传出，带着一种独特的、金属摩擦般的冰冷与不容置疑的决绝，悍然劈开了城头死寂的空气： “传令！” “全军！最高戒备！加固所有城防！弩机上弦！滚油煮沸！礌石滚木，给我在两天之内，全部堆上城头！” “另——” 他话音刻意停顿，那短暂的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令人窒息。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九幽冰窟中捞出，带着刺骨的寒意，重重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点齐我的亲卫……不。” 他更正了自己的说法，目光如炬，牢牢锁定了那十八道玄黑身影。 “燕云十八骑，随我准备。” “三日后，月出之前……”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与决绝，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膜深处。 “……随我出城，迎敌。” 话音落下的瞬间，城墙上如同炸开了锅！难以置信的惊呼、绝望的哀嚎、看向罗成如同看向彻底疯子的眼神……各种声音和情绪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乱的旋涡。 但罗成已然不再理会。 他毅然决然地转身，迈开脚步。沉重的玄铁战靴，一步，一步，踏在冰冷的城墙台阶上，发出咚……咚……咚……沉闷而规律的声响。 那声音，不像是走向战场，更像是……一步步，踏向早已注定的刑场。 走向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阴山。 走向那场他自己选择的、九死一生、却也可能是唯一生机的…… 月圆之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