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饥饿的铁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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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利的狂喜，像烈日下的薄雾，在意大利军团的心头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便被一种更原始、更强烈的本能蒸发殆尽——饥饿。 拿破仑的命令是一道无声的魔咒，将整个军团变成了一头被饥饿驱动的、濒临疯狂的野兽。 军需官的报告如同丧钟，在各级指挥所里凄厉回响：最后的面包已在总攻前分发殆尽，剩余口粮撑不过一天。酒窖早已见底，连最后一点腌肉，也成了军官们贴身看管的奢侈品。 士兵们开始啃食皮带，咀嚼草根。他们死死盯着曼图亚那高耸的城墙，那不再是冰冷的军事目标，而是一座巨大的、散发着食物香气的面包房。城墙里的每一粒米，每一块肉，都成了支撑他们战斗下去的唯一信念。 拉纳的攻击，因此演变成了一场真正不计伤亡的屠戮。 他摒弃了所有战术迂回，将一万五千名士兵，如烧红的铁水般，一遍又一遍地泼向圣乔治门那个被炸开的缺口。奥军的抵抗异常顽强，密集的弹雨从城墙的每一处射击孔、每一个倒塌的工事后倾泻而出。 法军士兵成片倒下，后面的人立刻踏着同伴温热的尸体，发出野兽般的嚎叫，继续向上冲锋。他们的眼窝深陷，脸色因饥饿而蜡黄，但动作却迅猛得令人胆寒。他们不是为了法兰西的荣耀，也不是为了远在巴黎的皇帝，他们冲锋，只为曼图亚城内那碗或许存在的、能暖一暖冰冷肠胃的热汤。 “将军！我们快撑不住了！第六团已经打光了！”一名浑身是血的营长冲到拉纳面前，嘶吼着报告。 拉纳一拳将他打翻在地，自己的双眼也因充血而赤红。“那就让第七团填上去！”他咆哮道，“告诉他们，城里有吃的！后退者，格杀勿论！” 他抓起一支步枪，亲自冲上了前沿。他的存在，如同一剂强心针，让那些即将崩溃的士兵重新鼓起了勇气。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勇将”同样在枪林弹雨中搏杀，他们便无路可退。 曼图亚城内。 冯克劳塞维茨将军已经无法理解他所面对的敌人了。 “元帅，这不正常……这不合常理！”他找到梅拉斯，声音里充满了挫败感，“我研究过法军所有的战术手册，我了解拉纳的勇猛，奥热罗的坚韧……但没有一本书，会教士兵这样去打仗。他们……他们像一群饿狼，根本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梅拉斯没有说话。他透过望远镜，凝视着城外尸积如山的战场。他知道答案。 “因为他们没有退路了，将军。”梅拉斯的声音疲惫而沙哑，“那个科西嘉人，把他士兵的退路，连同他们的粮草，一起烧掉了。现在，他们唯一的生路，就是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就在这时，一名副官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 “元帅！圣乔治门……圣乔治门快守不住了！法国人……他们动用了工兵，正在用炸药爆破城门！” 梅拉斯闭上了眼睛。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继续抵抗，只会让城里的数万军民和守军一起被屠杀。 他缓缓睁开眼，对克劳塞维茨说：“准备白旗吧。我们不能让这支饥饿的军队，在破城之后，变成一场针对平民的屠戮。” 下午四点整。 当拉纳的指挥剑即将劈开最后一道城门时，那扇厚重的橡木门，竟从里面被缓缓打开了。 一名奥军军官，高举着一面巨大的白旗，走了出来。他身后，是放下了武器的、神情沮丧的士兵。 整个战场，瞬间陷入了一片震耳欲聋的寂静。 持续了数个时辰的枪炮声与喊杀声戛然而止。法军的士兵们愣住了，他们呆呆地看着那面白旗，一时间竟不知该做什么。 拉纳喘着粗气，他看着那名奥军军官，又回头望了望自己身后那些疲惫不堪、眼神迷茫的士兵。他没有欢呼，只是用剑鞘敲了敲那名军官的肩膀。 “告诉你们的长官，”他声音沙哑，仿佛被硝烟磨过，“我们……来吃饭了。” 消息传到拿破仑那里时，他正站在指挥部外，一动不动地望着北方。 贝尔蒂埃激动地跑来，声音都在颤抖：“元帅！曼图亚投降了！梅拉斯派来了使者，请求有条件投降！” 拿破仑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他看了一眼手表，距离他下达总攻命令，过去了不到六个小时。 他赢了这场豪赌的第一步。 “条件”拿破仑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告诉梅拉斯，我只有一个条件——无条件投降。所有守军放下武器，成为我们的战俘。所有物资，尤其是粮食，全部充公。当他看到我的三色旗在曼图亚最高的钟楼上飘起时，谈判就结束了。如果在此之前，拉纳的部队需要再次发起攻击，那么攻城之后，他将不受任何军纪约束。” 贝尔蒂埃打了个寒颤，但他什么也没说，立刻转身去传令。 十分钟不到。 一面巨大的三色旗，在曼图亚的圣安德烈亚大教堂钟楼上，迎着傍晚的风，缓缓升起。 拿破仑看着那面旗帜，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弧度。他不是为攻下了这座欧洲最坚固的要塞而高兴，而是因为他知道，他手中已经有了一把可以反过来插向大公查理心脏的致命匕首。 他转过身，看向早已集结待命的缪拉和他的骑兵军团。 数千名骑兵，静静地坐在马背上，他们身上还带着征尘，但他们的眼神却像饿狼一样，死死盯着东方——大公查理军队所在的方向。 “缪拉。” “元帅！” 拿破仑抬起手，不是下达命令，而是指了指东方的天空。 “去吧，”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足以冻结一切的寒意，“把那里，变成一片焦土。让大公查理在品尝他胜利的喜悦时，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被我掐住了。” 缪拉的嘴角咧开一个狂热而残忍的笑容。他拔出华丽的马刀，高高举起，在空中划出一道闪亮的弧线。 “为了皇帝！” 骑兵军团如同一道黑色的钢铁洪流，瞬间转向，以雷霆万钧之势，席卷而去。 拿破仑独自站在原地，他深吸了一口混杂着硝烟与血腥味的空气。 曼图亚的绞索已经解开，但一把更锋利、更致命的绞索，已经套向了查理大公的脖子。 棋局，才刚刚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