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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第三遍汽笛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撕裂了工业区灰蒙蒙的天空。 然而，与往常不同，马车厂的车间里，没有响起熟悉的机器轰鸣和工具敲击声。流水线静止着，巨大的木制车架半成品沉默地矗立，仿佛一片钢铁与木材构成的墓碑林。 工人们没有走向自己的工位。他们默默地站着，或靠在冰冷的机器上，目光平静地望向车间入口。一种压抑的、如同暴风雨前低气压般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厂房。 监工们起初是错愕，随即是暴怒。 动起来！你们这些懒猪！想造反吗一个监工挥舞着鞭子，抽打在离他最近的一个老工人背上。 鞭声清脆，老工人身体一颤，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瑟缩或加速，他只是缓缓转过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冰冷的眼神盯着监工。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淀已久的愤怒和漠然。 周围几十道目光同时聚焦过来，无声，却重若千钧。监工举起鞭子的手僵在半空，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那是一种被群体意志孤立、被无声浪潮包围的窒息感。他悻悻地收起鞭子，色厉内荏地骂了几句，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后退。 更多的监工和打手涌入车间，呵斥、推搡、威胁，但工人们如同脚下生根，沉默以对。当暴力失去恐惧的回应，便显得苍白而可笑。鞭子落下，换来的是更冰冷的注视和更坚定的沉默。人潮开始缓缓移动，不是走向工位，而是向着工厂主斯奈普办公的那栋二层小楼汇聚。 起初是几十人，然后是一百人，两百人……越来越多的工人从各个车间、仓库走出，如同涓涓细流汇成汹涌的潮水，沉默地涌向办公楼前的空地。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他们的眼神却亮得骇人。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提高工钱！ 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激起千层浪。 提高工钱！ 赔偿埃文！ 不许开除工人！ 口号声开始是零星的，随即迅速连成一片，汇聚成整齐划一、如同闷雷般的怒吼，撞击着办公楼华丽的玻璃窗。工人们挥舞着拳头，他们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愤怒和痛苦，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办公楼里，斯奈普透过窗帘缝隙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和那一张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气得浑身发抖，肥胖的脸颊肉不住颤动。 反了！真的反了！这帮贱民！他猛地摔碎了一个名贵的花瓶，对着身边瑟瑟发抖的管家和工头咆哮：护厂队呢！我养的那些打手呢！都是废物吗给我上！打死几个，看他们还敢不敢闹！ 然而，护厂队的三十多人面对着数百名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工人，早已胆怯。他们握着棍棒的手在出汗，脚步踌躇不前。那汇聚起来的、冰冷的、带着杀意的目光，让他们想起了鲍里斯不明不白的下场。 老爷……人，人太多了……护厂队长声音发颤。 废物！都是废物！斯奈普状若疯癫，去！去找帮的人！告诉他们，我出双倍，不，三倍的价钱！我要让这群猪猡知道厉害！ 冲突的间隙，维克多站在人群前列，胸膛剧烈起伏。他能感受到身后工友们那澎湃的、却又带着慌乱和恐惧的情绪浪潮。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调动起胸腔内那团真理之火。 稳住！我们能赢！ 为了埃文！为了珍妮！为了我们所有人！ 他没有喊出声，但那坚定无比的信念，却如同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属于鼓舞者的能力被催发到极致，它抚平着临近崩溃的恐惧，强化着反抗的决心，将分散的意志拧成一股绳。躁动的人群奇异地稳定了一些，口号声更加整齐，眼神中的慌乱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取代。 很快，一阵更加凶戾的喧哗从工厂大门外传来。大约五六十名穿着杂乱、面目狰狞、手持砍刀、铁尺和包铁木棍的壮汉，在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眼神凶悍的男人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正是帮的打手，为首的便是绰号的黑帮头子。 给老子打！往死里打！打散了每人再加五个银马克！屠夫挥舞着一把雪亮的砍刀，狞笑着吼道。 黑帮们如同饿狼扑入羊群，挥舞着武器冲向工人。血腥的冲突瞬间爆发！ 工人们人多，但没有武器，只能用拳头、身体，甚至牙齿去对抗。惨叫声、怒骂声、骨头碎裂声顿时响成一片。不断有工人被打倒在地，鲜血染红了地面的煤灰。 但工人们没有溃散！在维克多能力的加持下，他们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勇气。三五成群，互相掩护，用身体挡住砍向同伴的刀棍。夏尔如同发怒的雄狮，抢过一根打手的木棍，舞得虎虎生风，接连放倒了三四个人。小布朗和其他少年则像灵巧的耗子，专门攻击下盘，扰乱阵型。 黑帮虽然凶残，装备精良，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面对这群仿佛不知疼痛、不畏死亡的工人，他们的攻势竟然被硬生生挡住了！战场陷入了惨烈的僵持。 看着手下迟迟无法打开局面，死伤反而在增加，眼中戾气大盛。他混迹底层，深知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他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人群中最显眼、仿佛定海神针般的维克多！ 小子，找死！他狞笑一声，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把保养精良、闪烁着危险金属光泽的转轮火枪！黑洞洞的枪口，穿越混乱的人群，精准地瞄准了维克多的胸口！ 就在他扣动扳机的刹那！ 一直密切关注着黑帮头目动向的老工人里卡多，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警告：维克多！小心！ 他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身旁的维克多狠狠推开！ 震耳欲聋的枪声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维克多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子弹擦着他的肩膀呼啸而过，带起一溜血花。而他身后的里卡多，胸口瞬间爆开一团血雾，他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推开维克多时的决然，身体晃了晃，重重地倒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都看到了里卡多胸口的血洞，看到了他缓缓倒下的身影，也看到了手中那支冒着青烟的火枪。 他们……他们动枪了！他们真的敢杀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暴怒，如同火山般在每一个工人心中轰然爆发！ 他们杀了里卡多！ 跟这群畜生拼了！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距离最近的七八个工人，眼睛瞬间赤红，他们完全无视了砍来的刀棍，如同疯虎般，不顾一切地扑向了刚刚完成射击、还没来得及再次装填的！ 被这突如其来的、同归于尽般的反扑惊呆了。他挥舞火枪砸倒一个，砍刀劈翻另一个，但更多的人已经扑到了他身上！拳头、指甲、牙齿……所有能用上的武器，带着积压了半辈子的仇恨和失去同伴的剧痛，疯狂地落在他身上！ 保护老大！几个忠心手下想冲过来救援，却被更多陷入狂暴的工人死死缠住。 人潮将彻底淹没。棍棒、甚至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起初还能听到他的怒吼和惨叫，很快便只剩下令人牙酸的钝击声和骨骼碎裂声。 当人群稍微散开一些时，已经如同一滩烂泥般倒在地上，面目全非，浑身是血，彻底没了声息。 黑帮老大……死了！ 目睹首领惨状，剩下的黑帮打手们瞬间士气崩溃。他们再凶悍，也只是为了钱，没必要把命丢在这里。 老大死了！快跑！ 不知谁喊了一声，残存的黑帮如同惊弓之鸟，丢下武器，狼狈不堪地朝着工厂大门逃窜而去，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工人们没有追击。他们喘着粗气，站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看着地上同伴和敌人的尸体，看着那滩属于的暗红血迹，一时间有些茫然。 胜利了他们……打赢了 但代价，是里卡多和其他几位工友的生命，以及更多人的鲜血。 维克多捂着流血的肩膀，挣扎着爬起来，走到里卡多的尸体旁，缓缓跪了下来。他看着这位平时沉默寡言、却在此刻用生命保护了自己的老工人，眼眶瞬间红了。 他抬起头，看向周围一张张沾染着血污、疲惫却闪烁着复杂光芒的脸。 寂静，再次降临。但这寂静，与罢工开始时不同，它沉重、血腥，却孕育着更加可怕的力量。 办公楼里，斯奈普面无人色地看着楼下发生的一切，看着死去的黑帮头子和那群虽然伤亡惨重却依旧站立着的工人，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完了。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同了。 而维克多，他看着工友们，看着死去的同伴，看着那具黑帮老大的尸体，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和更加坚定的决心。 烽烟已起，鲜血铸旗。真理之火在这场残酷的洗礼中，付出了代价，却也真正地点燃了足以燎原的烈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