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红星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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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理完宋清父亲的后事，又将情绪几近崩溃的宋清安顿好，看着她服下镇静药物沉沉睡去后，林一才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回到自己那间久未踏足的出租屋。 屋子里冷清得没有一丝人气，桌面上积了薄薄一层灰。他懒得开灯，也没力气打扫，直接和衣倒在冰冷的板床上。身体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宋清苍白脆弱的脸、墓园冰冷的细雨……一幕幕在眼前交替闪现。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江州久留。申城那边，红星厂区的改造、与张文远同学的设备谈判、刚刚起步的电子表渠道……无数事情悬而未决，每一步都关乎他未来的布局。老周能力有余，但决断不足；张文远擅长执行，却缺乏魄力。他必须尽快回去主持大局。 但宋清现在的状态…… 林一翻了个身，面对着斑驳的墙壁，黑暗中，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几天后，等宋清的情绪稍微平复，能够正常进食和简单交流后，林一在她家那间充满了悲伤回忆的屋子里，和她进行了一场认真的谈话。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车铃声。 “清清，”林一的声音放得很轻，“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叔叔刚走，我本不该说这些……但我在申城那边，确实刚起步，很多事情离不开人。” 宋清低着头，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没有说话。父亲去世后，她感觉自己的世界塌了一半，只剩下无边的空洞和茫然。 “我想……”林一看着她消瘦的侧脸，放缓了语速，“带你一起去申城。” 宋清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惊愕和一丝慌乱：“去……申城” “嗯。”林一点点头，“我在浦东那边盘下了一个小厂子，正在改造。你过去，可以帮我管管账，处理些文书工作。换个环境，对你……或许也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不想工作，就在家里休息，怎么样都行。我只是觉得，把你一个人留在江州，我不放心。” 他的语气很平静，没有强迫，只有商量和关心。但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却让宋清心绪翻腾。盘下了厂子他已经在申城站稳脚跟了吗带她过去……是想要照顾她，还是…… 各种念头纷乱杂陈。她对未来充满了恐惧，对陌生的申城更是本能地抗拒。但看着林一沉稳而关切的眼神，感受着他话语里那份不容置疑的担当，她心底那冰冷的空洞，似乎被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父亲不在了，家，好像也散了。留在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每一寸空气都让她窒息。也许……换个地方，真的会好一点 而且，是和他在一起。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林一以为她会拒绝时，她才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嗯”了一声。 林一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伸出手，轻轻覆在她冰凉的手背上：“别怕，有我。” …… 决定之后，行动就变得迅速起来。林一帮着宋清处理了江州这边的琐事，退掉了自己租的房子，将一些不便携带的旧物或送人或寄存。宋清也只收拾了一些随身衣物和父亲留下的几件有纪念意义的物品。 离开的那天，天色阴沉。站在熟悉的筒子楼下，宋清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个承载了她太多成长记忆的窗口，眼圈微红，但最终还是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她拎着简单的行李，跟在林一身侧，踏上了南下的火车。 这一次的旅程，与林一之前数次孤身往返的心情截然不同。身边多了需要他守护的人，肩上的责任更重，但前行的方向，也前所未有的清晰。 抵达申城，老周和张文远来接站。看到林一身旁气质温婉、眉眼间带着淡淡哀愁的宋清，老周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我懂的”的暧昧笑容，被林一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张文远则只是礼貌地点点头，帮忙接过行李。 林一没有带宋清回那个家徒四壁的阁楼，而是在离红星厂区不远、相对安静整洁的一个新建居民小区，租下了一个两居室。房子不大，但干净明亮，有独立的厨房和卫生间。他提前让人简单布置过，添置了必要的家具和生活用品，虽然简单，却也有了家的雏形。 “以后，这里就是我们在申城的家。”林一打开门，对站在门口有些拘谨的宋清说道。 宋清看着窗明几净的房间，鼻尖微微一酸，轻轻点了点头。 安顿好宋清，林一连口气都没喘，立刻投入了积压已久的工作中。 他先是去了红星厂区。一个多月不见，厂区的面貌已经焕然一新。仓库和办公楼改造基本完工，外墙刷着崭新的浅灰色涂料，窗户明亮。空地上规划出了道路和绿化带，虽然苗木还小，但已显露出井然有序的格局。那个废弃的小码头也清理加固完毕，露出了水泥墩台。 张文远拿着厚厚的文件夹，跟在他身后汇报：“林总，改造工程基本结束，最终结算比预算超支了百分之八，主要是码头加固和内部电路铺设超出了预期……这是明细。” 林一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点了点头：“超支在合理范围内。设备的事情谈得怎么样” “我同学那边基本谈妥了。”张文远推了推眼镜，“他们厂愿意转让两条旧的生产线以及相关的模具和技术资料，作价四万五千元。包括我同学在内，有三个技术工人愿意一起过来，工资要求比在原厂高百分之五十。” “可以。”林一当即拍板，“尽快把设备和人员接过来。生产线就安装在一号仓库。另外，招聘工人的事也要抓紧，先从本地找，要求踏实肯学，有电子厂经验的优先。” “好的，林总。” 处理完厂里的事情，林一又找到老周。电子表生意已经接近尾声，利润基本锁定。林一让老周将后续的零星事务处理干净，资金回笼后，除了留一部分作为日常开销，其余全部投入到新厂的运营中。 “林老弟，你这摊子铺得可不小啊！”老周看着林一雷厉风行地处理着各项事务，忍不住感叹，“又是买地改造，又是买设备招人，这花钱如流水……光靠之前那点老本，能撑多久” “所以要想办法开源。”林一目光沉静，“电子表的生意证明了我们有做渠道的能力。接下来，我们不仅要自己生产，还要把销售网络牢牢抓在自己手里。你留意一下，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有经验的销售人员，可以挖过来。” 老周咂咂嘴，感觉林一的思路总是比他快上几步。 夜幕降临，林一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租住的小家。 打开门，温暖的灯光流淌出来，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宋清系着围裙，正将一盘炒好的青菜端上桌。她似乎刚刚哭过，眼睛还有些红肿，但神情已经平静了许多。 看到林一回来，她轻声说：“回来了吃饭吧。”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林一奔波了一天的疲惫瞬间消散大半。他洗了手，在桌边坐下。饭菜很简单，一荤一素一汤，但味道家常，是他许久未曾体会到的温暖。 “今天……还习惯吗”林一边吃边问。 “嗯。”宋清点点头，声音很低，“出去买了点菜……这边，挺方便的。” 两人默默地吃着饭，没有太多交流，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和相依为命的感觉，却在小小的餐厅里静静流淌。 吃完饭，宋清收拾碗筷，林一坐在客厅唯一的旧沙发上，看着窗外申城璀璨的夜景。 资本的羽翼在申城逐渐丰满，实业的蓝图正在这片土地上一点点变为现实。 而那个他前世辜负、今生誓要守护的人，也终于被他带离了悲伤的漩涡，安置在了他亲手搭建的、尚显简陋却充满希望的港湾里。 前路依然漫长，挑战不会减少。 但此刻，灯下有她，桌上有饭。 对于林一而言，这便是重生之后，最好的时光。他有了必须奋斗的理由，也有了可以停靠的温暖。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沉静的坚定。 休息结束了。 接下来，是该让“红星厂”这个名字，真正在这片沸腾的土地上，发出属于自己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