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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旧书肆林立,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墨与霉变的混合气味。 苏晚音熟门熟路地绕过几条窄巷,走进一家最不起眼的“积尘轩”。 这里与其说是书店,不如说是废纸故纸的坟场。 她记得父亲的残卷上提过一嘴,裴元庆早年在大理寺任评事时,自视甚高,独爱用一种宣州特制的松烟墨。 此墨珍贵,遇潮则会隐隐泛出青色。 她不动声色地在一堆发黄的旧案卷宗里翻找,指尖拂过尘埃,终于在一册《贞元十五年秋审录》的抄本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落款——“裴元庆”。 心跳陡然加速,她环顾四周,见那打瞌睡的老板并未注意,便悄然以指尖在舌尖蘸了极少的一点津液,轻轻在那“裴”字最后一笔的落款处,极快地一抹。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乌黑的墨迹边缘,竟如水滴入砚,瞬间洇开一圈极淡、却清晰可辨的靛蓝色纹路! 就是它! 苏晚音猛地将书卷合上,心头巨震。 她迅速将这页撕下藏入袖中,丢下几枚铜钱,在老板惺忪的睡眼前,身影已消失在巷口。 当夜,云裳坊后台,灯火被压到最暗。 沈砚秋与小豆子屏息立于两侧,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三日后,是花神庙会。”苏晚音的声音在昏暗中响起,冰冷而决绝,“裴府女眷每年都会去城西的花神庙设香坛祈福。那晚,我要在庙外的巷口,演一出《傀儡怨》。”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震惊的脸:“我要用皮影,借鬼诉冤。” “班主,万万不可!”沈砚秋失声惊道,他那张素来孤傲清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骇然之色,“《傀儡怨》乃是前朝禁戏,传说其影本源自一本更为邪性的《亡魂诉》,演之不详!一旦被官府认出,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正要他们认出来。”苏晚音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淬着冰碴,让小豆子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要的,就是让裴元庆自己心虚到坐不住!” 话音落,她心念一动,取出刚从百戏空间中解锁的《傀儡戏亡魂诉》残篇图纸,摊在桌上。 那图纸古朴诡谲,上面绘制的皮影人偶关节灵动,神态怨毒,仿佛随时会从纸上活过来。 “小豆子,”她指向图纸,“照着这个,打造七具机关皮影。尺寸,就按当年苏家班遇难者的身形比例来。记住,连他们衣衫上的每一道褶皱、每一处破口,都不能有分毫差错!” 与此同时,夜玄宸的承诺却并未如期而至。 三日之约已过,等来的不是书信原件,而是一个侍从送来的紫檀木匣。 匣子打开,里面没有片纸只字,只有一枚冰冷的铜制钥匙,和一张描绘着复杂管道的地形图。 沈砚秋只看了一眼,脸色便愈发凝重:“这是……裴府地库通往外巷的暗渠路线图。班主,他不会给你证据。”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盯着苏晚音,“他是要你……亲自动手去拿。” 苏晚音的指尖轻轻抚过铜钥上冰冷的齿痕,一道电光瞬间划过脑海。 她明白了。 夜玄宸这只狐狸,不是不能取信,而是要逼她迈出这“违法取证”的第一步。 他要的不是一个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而是一个能与他一同踏入深渊、从此再也无法撇清干系的同谋! 这饵里,藏着刀。接了,便要见血。 她沉默了许久,久到烛火都“噼啪”爆了一下。 最终,她一言不发,将那枚决定命运的钥匙,缓缓藏入了袖中。 次日清晨,苏晚音亲自登门,拜访了住在城防营大杂院里的一个老卒,张驼背。 此人曾是负责看守军驿的校尉,只因一次运送军需时顶撞了前来“巡查”的贺兰昱,便被寻了个由头革职,沦落至此,心中一直怨恨难平。 苏晚音没有废话,直接将十两银子和一张《忠烈图》的选段曲谱推到他面前。 “张叔,花神庙会那夜,你替我守住西角门一个时辰。若事发,我苏晚音一人担下所有罪责。” 张驼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盯着她眼底那团不加掩饰、足以燎原的烈火,许久,他粗粝的嗓音响起:“苏家姑娘,你跟你爹一样,都是不要命的犟骨头。” 他收下银子,将曲谱视若珍宝地揣进怀里:“干了。” 花神庙会当夜,天公作祟,下起了如牛毛般的细雨。 裴府的华贵马车刚刚在庙前停稳,女眷们正由仆妇搀扶着走向香堂,忽然,不远处的巷口,传来一阵凄婉诡异的鼓声。 百姓好奇地围拢过去,只见一方半透明的绢幕在雨雾中立起,幕后烛火摇曳,竟上演着一出谁也未曾见过的“活影戏”! 七道人影在幕上摇曳起舞,身形动作,竟与真人无异。 而他们口中唱出的,正是当年响彻京城、苏家班祖传的【哭宫调】! “冤……我的儿啊……” 那调子如泣如诉,仿佛从地底下钻出来,缠绕着每一个人的脚踝。 就在众人看得心头发毛时,剧情推至高潮。 代表“苏父”的皮影被两名官差按倒在地,鬼头刀高高举起—— 下一瞬,刀落! 皮影的脖颈处,喷出的并非是常见的红绸,而是一股带着腥气的真实血雾! 那血雾是苏晚音设计的机关,瞬间挤破了藏在皮影内的猪血囊,效果却逼真到令人肝胆俱裂! “啊——!”围观的人群爆发出阵阵尖叫。 然而,最恐怖的还在后面。 那血泊之中,一道代表女童的瘦小影子,竟缓缓地、僵硬地抬起了头,小小的手臂直直指向不远处裴府女眷所在的席位,口中用一种稚嫩又空洞的声音,吐出了清晰的人言: “阿爹……你为何不救我” 这正是八年前,苏晚音藏在尸车夹层里,亲耳听见的、她那六岁的妹妹最后的哭喊! “啊!鬼啊!”裴夫人两眼一翻,当场吓得晕厥过去。 裴尚书正在庙内与人攀谈,闻讯勃然大怒,带着家丁冲了出来,厉声喝道:“装神弄鬼!给我砸了它!” 可就在家丁们即将冲到跟前的瞬间,一道迅捷的黑影如夜枭般自屋脊掠过,手腕一抖,一封用火漆封死的密信被精准地掷出,不偏不倚,正落在香案中央的铜炉里! 信封上并无字迹,只盖着半枚狰狞的龙鳞纹印。 雨声骤然变急,人群彻底骚动起来。 而绢幕之后,苏晚音已在混乱中悄然换下一身素衣,利落地披上了夜玄宸昨夜派人送来的那件墨色斗篷。 她透过窗格缝隙望向巷口远处,一道电光划破夜空,恰好映出风雨中那抹撑着油纸伞的修长身影。 他知道她会赢。 所以,他早已等在了她的退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