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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内，金碧辉煌，香炉里吐着瑞兽形状的青烟，将满殿的华贵都熏染得有些不真实。 文武百官早已齐聚观礼台，座次分明。 他们端着琉璃盏，表面上是为新晋梨园魁首庆贺，唇边的私语却像淬了冰的针，句句刺人。 “一个戏子，竟也配陛下亲设谢恩宴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过是仗着几分颜色，唱了几支靡靡之音，搅得京城不宁，竟还成了功臣了” 讥讽与不屑在衣香鬓影间流淌，汇成一股无形的浊流，试图将舞台中央那个尚未登场的人淹没。 唯有坐在角落里的夜玄宸，神色淡然地把玩着一只酒杯。 他一身玄色暗纹锦袍，在满场绚烂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自成一方天地。 无人看见，他宽大的袖袍之下，指尖正轻轻摩挲着一枚特制的信号烟火，冰冷而坚硬。 “咚——咚——咚——” 三声厚重的宫鼓响起，满场喧嚣骤然一静。 万众瞩目下，苏晚音缓缓步上高台。 没有想象中的华服彩绣，更无半点珠翠点缀。 她只着一袭最简单的素白长裙，黑发如瀑，未挽发髻，仅用一根白绫束起。 最触目惊心的，是她身后竟背负着一面残破不堪、边缘带着焦痕的旧戏幡，上面一个褪了色的“苏”字若隐若现。 这哪里是谢恩，分明是奔丧！ 皇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一皱。 不等任何人发作，苏晚音已敛衽拜倒，对着龙座的方向，行了一个无声的大礼。 而后，她缓缓起身，清冷的目光扫过台下或惊愕、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每一张脸。 鼓声再起，这次却非喜庆的乐调，而是急促如催命的战鼓。 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如冰裂，如帛碎，清晰地扎进每个人耳膜。 “血染罗裙不见君，冤魂夜夜绕朱门……” 是《焚心录》！那部传说中苏家班的禁戏！ 一句唱出，满场死寂。 那歌声里蕴含的悲怆与怨愤，仿佛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无数只手，瞬间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她开始舞动。 那不是取悦人的舞蹈，而是一场绝望的叩问。 每一个旋转，都带着撕心裂肺的控诉；每一次跳跃，都像是要挣脱无形的枷锁。 她舞姿凄绝，白衣翻飞间，仿佛一个被冤屈束缚的孤魂，在烈火炼狱到来前的最后挣扎。 二皇子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酒水洒出，洇湿了明黄的衣角。 贺兰昱的眼底则闪过一抹残忍的快意，仿佛已看到她被烈焰吞噬的模样。 舞至第三折，高潮迭起，苏晚音一个凌空翻转，如泣如诉的唱腔拔至最高——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着火了！” 不知是谁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 只见舞台两侧的厚重帷幔后，毫无征兆地窜出两道火舌！ 那火舌仿佛被喂饱了油的毒蛇，顺着事先安排好的隐秘通风暗道疯狂蔓延，不过眨眼之间，便化作两堵冲天火墙，瞬间将整个舞台吞噬！ 热浪扑面而来，浓烟滚滚！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惊叫声、桌椅倾倒声响成一片，侍卫们拔出刀，下意识便要冲上台去救人。 “妖孽！果然是妖孽作祟！”有言官指着火海，惊惶大喊。 柳如眉看着那熊熊烈火，攥紧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脸上血色尽褪，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勾起一抹病态的笑容。 死吧，就像你父亲一样，在这万众瞩目之下，烧成一捧无人问津的灰！ 火光之中，苏晚音的身影显得那般渺小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吞没。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将葬身火海的瞬间，她非但没有逃，反而朝着火势最猛的舞台正中央，猛然踏下了右足！ “咔嚓！” 一声清脆的机械扳动声响，竟盖过了烈火的咆哮！ 舞台地板之下，早已埋设好的三十六面弧形铜镜瞬间翻转弹出。 它们以一种玄奥诡谲的角度，精准地捕捉、折射、放大了每一缕跳动的火光。 燃烧时释放的热气流，裹挟着苏晚音暗中撒出的特制药粉烟雾，形成了一道巨大的、流动的幕布。 一场惊天幻术，就此上演！ 只见半空之中，那原本张牙舞爪的烈火竟被重塑成一幅幅流光溢彩的动态画卷！ 第一幅画卷：富丽堂皇的府邸内，二皇子志得意满地从一个中年男人手中接过一叠地契文书，那男人，正是苏晚音的父亲！ 第二幅画卷：一间密室里，时任京兆府尹的贺兰昱，亲手将一本写着《洛神赋》的剧本原稿扔进火盆，火光映着他狰狞的脸。 紧接着，画卷旁竟用烈焰灼烧出一行触目惊心的大字——“灭口令：不留活口，伪案定谳”！ 满座哗然！这哪里是什么妖法，分明是旧案重现！ “这……这是……”主评席上的孟先生猛地站起身，浑身剧烈颤抖，他指着空中的幻影，声音嘶哑得不成调，“这是我当年所见！一模一样！”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疯了般从怀中掏出那本从不离身的评分簿，翻到早已泛黄的补记页，高声喊道：“我还记下了！案发当晚，二皇子借口更衣，离席足足半个时辰——那时间，与苏家班被诬陷的时间完全吻合！” “轰！”人群再次沸腾！ 一名须发皆白的御史当即出列，跪地叩首：“陛下！此事关乎皇子德行、朝廷法度！臣，联名满朝御史，请旨彻查东宫与贺兰府！” “臣等附议！”数十名言官齐刷刷跪倒一片。 龙座之上，皇帝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如利剑般扫向角落里早已瘫软如泥的柳如眉。 柳如眉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口中胡乱喃喃着：“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是这世道……是这世道容不下干净的戏……” 就在此时，夜玄宸终于动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袖中那枚信号烟火对准窗外，指尖微屈，一道细不可闻的火星弹出。 咻——！ 一道轻微的啸音冲天而起，瞬间湮灭在夜色中。 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在城南、城北、城西的三处秘密驿站，三朵不同颜色的烟花骤然在夜空爆开。 早已等候在此的御史台属官立刻收到匿名投书，展开一看，正是那份记录着二皇子与贺兰昱利益输送的密账副本！ 还未等消息传回宫中，一名刑部官员已连滚带爬地冲入殿内，声音带着惊恐：“启禀陛下！刚刚按密报搜查贺兰昱府邸，在其书房暗格内……搜出了与北境边军私通的兵符草图！” 贪腐，变成了通敌！ “砰！” 皇帝终于忍无可忍，狠狠一掌拍在龙案之上，震得满殿金玉齐鸣。 “拿下贺兰昱，即刻抄家查封！二皇子……暂禁东宫，听候勘问！” 雷霆君威，一言定鼎！ 火势在侍卫的扑救下渐渐熄灭。 焦黑的舞台中央，苏晚音依旧静静站立。 她半边衣袂已被燃尽，露出被熏黑、甚至被火星烫伤的手臂，脸上沾着烟灰与血痕，狼狈不堪，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脊梁挺得笔直如剑。 她望向龙座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朗声问道：“诸位，看得清吗” “这，不是妖法！”她的声音回荡在死寂的宫殿中，“是你们所有人，掩耳盗铃了这么多年的——真相！” 话音未落，她怀中那枚“百戏空间”玉佩骤然滚烫，发出一声剧烈的嗡鸣！ 玉佩表面，一道全新的、宛若心火燃烧的符文，被彻底点亮——心火不熄，万象由我！ 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苏晚音缓缓抬起右手，掌心之中，竟凭空浮现一团幽蓝色的火焰。 那火焰并不炽热，却仿佛能灼烧人的灵魂。 台下，晚音社的伶人们，以及那些被请来陪衬、地位低下的乐师舞姬们，看着那团火焰，看着那个浴火重生的身影，终于抑制不住，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 有人泣不成声，一遍遍地叩首：“我们……我们也有说话的权利了……” 宫殿外的夜风，不知何时变得喧嚣起来。 舞台上的明火虽已熄灭，但一场更猛烈、更滚烫的风暴，才刚刚在每个人的心中，被彻底点燃。 今夜之后，这座京城，再不会是原来的京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