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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长乐宫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火,非但没有烧毁苏晚音,反而点燃了整座京城。 一首名为《焚心谣》的新曲,不知从哪个街角旮旯里传出,如燎原星火,一夜之间传遍了街头巷尾。 “一火照乾坤,一舞判忠奸;昔日踩泥者,今登万人台。” 词句简单直白,却带着一股野草般的韧劲。 顽童们将其编成跳绳的童谣,茶馆的说书人更是添油加醋,将苏晚音那夜的“镜火焚心”演绎得神乎其神,仿佛她已是替天行道的梨园神女。 舆论的洪流,第一次不再由文人墨客或权贵之口引导,而是从最底层的市井中喷涌而出。 西市,晚音社的后院,如今已成了风暴的中心。 红姨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嗓音因激动而沙哑,眼中却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亮。 “晚音!成了!”她将一卷厚厚的宣纸拍在桌上,那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姓名和红得刺眼的手印。 “城中三十七家戏班,一百零九位曾被贺兰昱打压过的伶人、乐师、还有那些做舞台机关的老工匠,全都联名画押了!” 一个身影在人群后瑟缩了一下,最终被红姨一把拽了出来。 正是那位退休的老账房。 他抱着一个油布包,像是抱着自己的性命,布包在怀里捂得滚烫。 “苏……苏小姐。”老账房的声音还在抖,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颤巍巍地解开油布包,一层又一层,露出一本边缘泛黄、纸张却保存完好的陈年税册副本。 “这是……苏家班出事前最后一年的税册。”他指着上面的一行行朱笔记载,声音陡然拔高,“上面清清楚楚地记着,苏家班全年上缴朝廷的税银,足有三万两千七百钱!远超律令定额,乃是当之无愧的梨园第一!一个每年为国库贡献如此之多的戏班,怎么可能去贪墨区区八千两赈灾银这是栽赃!是赤裸裸的栽赃!”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吼出了压抑二十年的恐惧与不甘。 这本册子,是他当年作为税吏,偷偷誊抄留下的。 他怕了二十年,也悔了二十年,直到那夜宫中大火,才将他心中最后一点怯懦烧成了灰烬。 苏晚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郑重地接过税册,朝着老人深深一揖:“先生高义,晚音替苏家上下,谢过先生。” 这一拜,让老账房浑身一颤,老泪纵横。 这份凝聚了百人血泪的联名状,与这本尘封二十年的铁证,如两把最锋利的尖刀,被红姨亲自托人,送入了素有“铁面阎罗”之称的都察院御史手中。 风,愈发急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江南水路,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正艰难躲避着沿岸官兵的盘查。 船舱内,白绡面色惨白,死死护着怀中惊魂未定的老母亲。 就在前日,她们逃亡途中遭遇追杀,一支冷箭几乎夺去她母亲的性命。 危急关头,一队自称是“宸公子”麾下的商队护卫从天而降,将她们救下。 此刻,船身轻晃,江风送来水汽。 白绡知道,她欠苏晚音的,欠那位从未谋面的“宸公子”的,或许一生都还不清。 她咬破指尖,在一块从自己裙摆上撕下的白绢上,写下了一封血书。 她详尽地叙述了柳如眉如何威逼利诱,让她在花魁赛上做手脚;贺兰昱又是如何威胁操控,将《洛神赋》据为己有。 更重要的,她凭着过目不忘的记性,默画出了一份她在贺兰昱书房偷看到的、贺兰昱与二皇子之间关于边军军饷调配的密图复制件。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几乎虚脱。 她将血书小心叠好,塞进一个蜡丸,交给了船上一位正要返京贩卖绸缎的妇人。 “大姐,若我此去不归……”她顿了顿,眼中是赴死般的决绝,“请务必将此物,送到西市梨园行当的共济会,交给一个叫苏晚音的女人。告诉她,白绡……不欠她的了。” 妇人看着她年轻却写满沧桑的脸,含泪重重点头。 数日后,当这枚带着血腥气和江水湿气的蜡丸,真的摆在苏晚音案头时,满室皆寂。 晚音社的密室之内,烛火摇曳,映着一张张肃穆的脸。 苏晚音将老账房的税册、红姨的联名状、白绡的血书,以及其他通过各种渠道搜集来的证据,分门别类,装入了六只黑漆木匣。 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一号匣,由老账房先生托付旧友,那位刚正不阿的陈御史,直入朝堂。” “二号匣,交予红姨,联络江湖报馆,将贺兰昱的罪状印成揭帖小报,一夜之间,我要它贴满京城每一面能贴的墙。” “三号匣,由宸公子的人送出,混在贡品中送往邻国,借外邦使节之口,让这桩丑闻传遍诸国,看他皇家的脸面还要不要。” “四号匣,制成朗朗上口的说唱本子,让街头的乞儿、瓦舍的说书人,把这个故事唱给全天下的百姓听。” “五号匣,立刻编成新剧,就叫《昭雪录》,我要在晚音社的戏台上,日日夜夜地演,让所有人都看看,真相是如何被掩埋的。” 她顿了顿,轻轻抚过最后一匣,眸光深沉如夜。 “至于这第六匣,是所有证据的总汇,留作最后的底牌,在最关键的时刻,直呈天听。” 部署完毕,她抬起眼,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他们用阴谋盖住真相,我们就用千张嘴,万双手,把它从坟墓里挖出来,喊出来,写出来,传遍天下!” 话音刚落,夜玄宸的亲信悄然而至,送来一封无字的信。 苏晚音屏退众人,将特制的药水轻轻涂抹于信纸之上。 一行行墨迹如鬼影般浮现,内容让她瞳孔骤缩。 ——二皇子已被逼入绝境,正秘密联络被裁撤的北境旧部,意图兵变。 信的末尾,是夜玄宸的字迹,遒劲有力:“风暴将至,你我不能再藏于幕后。” 苏晚音凝视着那行字,良久,拿起笔,在那片空白处只写下两个字。 “奉陪。” 她吹灭烛火,将信纸投入炉中,看着它化为灰烬。 窗外,不知何时乌云密布,隐有雷声滚滚,仿佛真有千军万马正自遥远的北方,踏破夜色而来。 当夜,苏晚音没有睡。 她独坐院中,摒绝了所有喧嚣与谋划,心念一动,进入了“百戏空间”。 这一次,她没有走向那些熟悉的剧本,而是来到了一处从未踏足的角落。 那里,静静悬浮着一部古旧的卷轴,封面是暗沉的玄色,用古篆写着四个字——《帝王悲歌》。 扉页上,一行血色小字如泣如诉:“凡演此剧者,必承天下之痛。” 她的指尖微颤,终是决然地翻开了第一页。 月光下,她腕间那枚玉佩,忽然泛起一层温润而深邃的紫光,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她的抉择。 远处,三更的更鼓声敲破夜的死寂。 苏晚音阖上双眼,轻声呢喃,似对漫天神佛,又似对九泉之下的双亲。 “父亲,娘亲,我开始……讨债了。” 风过庭院,卷起一地残叶,簌簌作响,如同无数被遗忘的冤魂,在她身后低语相随。 京城沉浸在一场由底层掀起的舆论狂欢中,百姓们将苏晚音奉为揭露黑暗的梨园侠女,以为正义即将降临。 然而,紫禁城深处的沉默,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更加令人不安。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片虚假的狂欢之下,悄然酝酿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