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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谷内，烟尘渐渐散去，只留下那块无辜的脸盆大石头嵌在地面，诉说着刚才那场虎头蛇尾的刺杀。 那青衣剑客甚至没有多看瘫坐在地的陶离青和挣扎着爬起来的郭翼一眼，仿佛刚才那精准无比的一剑，真的只是随手拂去了身上的尘埃。 他平静地转过身，目光扫过叶聆风、东方秀和穆之景。 叶聆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因对方剑法而起的波澜与一丝莫名的熟悉感，上前一步，郑重抱拳：“多谢兄台出手相助。”他语气诚恳，带着对强者本能的尊重，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 东方秀也赶紧跟着行礼，一双大眼睛带着感激和好奇打量着对方。“多谢公子救命之恩。”她只觉得此人气度不凡，剑法高绝。 穆之景则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脸色苍白，连连作揖，声音还带着点颤抖： “多…多谢大侠！多谢大侠救命之恩！”他低垂着眼睑，眼神却在青衣剑客和叶聆风之间快速移动。 青衣剑客面对三人的道谢，只是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路过。”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陶离青此刻已从绝望中恢复了几分生气，他吃力地扶起受伤不轻、眼神依旧凶狠却带着茫然的郭翼，狠狠地瞪了叶聆风等人一眼，尤其是坏了他好事的青衣剑客，但终究没敢再放什么狠话，两人互相搀扶着，悻悻地、一瘸一拐地迅速消失在峡谷的另一端。 叶聆风没有阻拦，他的注意力大部分都放在了这位神秘的青衣剑客身上。 四人走出令人压抑的峡谷，在附近寻了一处有溪水流过的开阔地暂歇。清澈的溪水潺潺流淌，冲散了些许之前的杀伐之气。 叶聆风看着正在溪边掬水清洗的青衣剑客，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对方那冰冷、高效到极致的一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阁下剑法超绝，令人叹服。在下古越剑阁叶聆风，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日后也好报答今日之恩。” 那青衣剑客洗手的动作顿了顿，站起身，用一块干净的布帕慢条斯理地擦干手指，然后才抬眼看向叶聆风，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声音也如其人般带着一丝清冷：“风烟阁，萧轻寒。” “萧轻寒” 叶聆风和东方秀几乎同时低呼出声，脸上都露出了恍然与更加郑重的神色。 叶聆风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模糊的、充满惊恐与悲伤的年轻面孔，与眼前这张冷峻沉稳的脸缓缓重叠。 是他！ 那个在萧家惨案后，唯一幸存下来的年轻人！ 当年他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远远瞥见过那个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身影，印象模糊，只记得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想到多年以后，对方已成长为此等剑术高手。 东方秀则是立刻想起了五年前的刀剑大会。 她哥哥东方云刚刚夺魁，意气风发，点名要挑战未曾参赛的风烟阁。 正是这个萧轻寒，上台声称不为比赛，只为讨教，让了十招，哥哥竟一招未中，反被他在三招之内轻松击败。 此事她虽未亲眼目睹，但传闻甚广，此刻对上名号，立刻便知眼前之人实力深不可测。 “原来是风烟阁萧兄！失敬！” 叶聆风再次抱拳，这次带上了更多的敬佩，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源于往事的复杂情绪。 萧轻寒微微点头，算是回应了他的客套。 叶聆风似乎觉得口说无凭，难以真正体会其中的差距，一种武者之间更好的交流方式涌上心头。 他再次抱拳，这次带着请战的意味：“萧兄剑法通神，在下斗胆，请萧兄指点几招。” 萧轻寒看着叶聆风，那双平静的眸子里似乎有了一丝极淡的兴趣。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走到了空地中央，意思再明显不过。 东方秀和穆之景立刻退到一旁，屏息观看。 叶聆风深吸一口气，内力自然运转，太和功调和周身气息。他深知对方实力远超自己，不敢有丝毫保留，长剑出鞘，剑尖微颤，发出细微的嗡鸣。 “萧兄，得罪了！” 话音未落，叶聆风脚步一错，身形前冲，手中长剑划出一道弧线，直刺萧轻寒左肩。 这一剑看似简单，却蕴含了越女剑法中的“吴宫教战”的严谨，起手迅捷，留有余力。 萧轻寒站在原地，直到剑尖及体前三尺，身体才微微一侧。他侧身的幅度极小，恰好让剑锋贴着他的青衫掠过。 同时，他右手并指如剑，不快，却精准地点向叶聆风持剑的手腕。 叶聆风只觉手腕处一股寒意袭来，立刻变招，手腕翻转，剑身回旋，使出白蛇剑法中的“游鱼戏水”，剑尖抖动，化作数点寒星，罩向萧轻寒胸腹几处大穴，试图以诡谲和速度扰乱对方。 萧轻寒面色不变，那并拢的双指方向不变，只是在空中极其细微地连续点动了三下。 “叮、叮、叮！” 三声几乎连成一声的轻响！叶聆风只觉得剑身上传来三股力道，或轻或重，或推或引，巧妙地打断了他剑招的连贯性，那数点寒星瞬间溃散。他攻势受挫，脚下不由得后退半步。 叶聆风心头一凛，坐忘心剑的灵觉催动到极致，他能感觉到萧轻寒周身气机流转圆融，几乎毫无破绽。 他低喝一声，剑法再变，这次是出手剑法中的“断水式”，讲究决绝迅猛，意在剑先，长剑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疾斩对方腰腹！ 这一剑速度极快，力量也足。 萧轻寒这次没有再用手指。他左脚向后微撤半步，身体随之半转，叶聆风那迅猛的一剑便擦着他的腰腹落空。在剑势用尽的瞬间，萧轻寒的右手不知如何已经搭上了叶聆风的剑脊，五指如钩，并非硬抓，而是顺着剑势向后一引，同时左肩向前微微一靠。 叶聆风只觉得一股柔和却无法抗拒的力量从剑上传来，带动他整个人向前踉跄扑去，中门大开！ 他急忙沉腰坐马，想要稳住身形，萧轻寒那原本引开长剑的右手却已如鬼魅般收回，并指如剑，停在了叶聆风的咽喉前半寸之处。 指尖未至，但那冰冷的剑意已经让叶聆风喉间的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整个交手过程，不过二三十招，兔起鹘落，迅捷无比。 萧轻寒自始至终，脚步移动范围极小，甚至没有真正拔剑，便已彻底瓦解了叶聆风的攻势，并将其制服。 叶聆风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手指，缓缓垂下了自己的剑，长吁一口气，心悦诚服道：“萧兄的武功，凝练如冰，快如惊鸿，不知……” “你的剑法，博而不纯，灵而不凝。” 萧轻寒收回手指，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平淡，并非嘲讽，更像是在陈述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你学了太多东西，它们在你体内打架。你的‘意’能感觉到很多，但你的‘剑’却无法将它们变成最有效的一击。” 这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叶聆风脑海中炸响。 这正是他修炼坐忘心剑以来的瓶颈！他能感知到对手的弱点和气机流动，脑中能浮现无数种应对的招式，但临敌之时，如何从这万千选择中，找出最简单、最直接、最强力的一剑，始终隔着一层薄纱。 萧轻寒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直接捅破了这层窗户纸。 他陷入沉思，脸上没有任何被指责的不快，反而露出豁然开朗和求索的神情。他收起剑，非常真诚地向萧轻寒请教：“请萧兄指点。” 萧轻寒看着他，眼中那丝极淡的兴趣似乎浓了一分。 “找到你的‘一’。杂念太多，剑则不利。” 他顿了顿，看着叶聆风，“待你真正将这些芜杂融为一炉，剑法大成之日，我与你，痛快一战。”这不是挑战，更像是一个约定。 这时，叶聆风看着萧轻寒那冷峻的侧脸，以及他腰间那柄看似普通、却仿佛萦绕着无形寂寥寒意的长剑，多年前那个血腥的下午，毫无征兆地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那个因他们年少顽皮而无辜遭劫的家族，那个失去一切的幸存者……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对萧轻寒说些什么，想表达那份深藏已久的愧疚。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直接道歉，在此时此地，显得太过突兀和苍白。 他沉默了片刻，选择了一种更内敛的方式。 他走到萧轻寒面前，没有再看对方的眼睛，而是非常郑重地、深深地行了一个礼。 这个礼节，不同于之前江湖人的抱拳，更像是晚辈对德高望重的前辈所行的、极为正式的礼节，姿态放得极低，带着一种超越普通感谢的、沉重的意味。 萧轻寒眼神微动，看着对自己躬身行礼的叶聆风，他似乎看穿了这郑重礼节背后所隐藏的深意。 他沉默了片刻，身体没有避开，也没有出声询问或阻止，只是在那沉默之后，用一如既往平淡的语气说道： “往事已矣。” 这四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潭。 夜色渐渐降临，篝火在溪边被点燃，驱散着山林间的寒意和黑暗。四人围坐在火堆旁，跳跃的火光映照着他们神色各异的脸。 叶聆风与萧轻寒之间，因为那一场切磋、一番点拨、一个郑重的礼节和一句“往事已矣”，建立起了一种微妙而复杂的联系。 各怀心事，篝火噼啪作响，夜色渐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