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番外:引魂骨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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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无声的、奇特的交流在这片绝望的黑暗里悄然建立。 一个是被至亲锁死在死亡之地的懵懂孩童,一个是历经焚烧背叛、被囚禁于怨火深处的少年恶灵。 此刻,他们都是被遗弃在冰冷深渊里的……孤魂。 时间慢慢过去,饥饿像无数小虫啃噬着空瘪的胃袋,干渴让喉咙如同被砂纸磨过,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肺腑深处的伤痛。寒冷也一点点带走他体内残存的热量。 召纳的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沉浮,视野边缘开始出现跳动的黑斑。 召纳感觉自己正滑向一个更深、更黑的冰窟,在最后一丝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之前,他忽然极其微弱地、艰难地动了动。 他没有力气转头,只是极其轻微地,朝着那股支撑着他背脊的无形存在,侧了侧身体,然后用尽生命最后一点微弱的力气,做了一个仿佛依偎般的动作。 小小的、冰冷的身体,短暂地靠在了那无形的屏障上,那不是一个孩童寻求安慰的拥抱,更像是一种濒死的、无声的告别…… 对生命最后的、唯一的陪伴的歉意。 也许在意识弥留的混沌之海里,那些悬挂的尸体、脚下的血泥、母亲塞给他项圈时的决绝眼神、父亲将他抛入石棺时的冷漠背影……无数碎片已经拼凑出一个模糊却足够让他心死的真相。 他们不只是抛弃了自己的孩子,还伤害了无数个别人的家庭,是一群冰冷的刽子手。 沉重的眼睫如同被冻结的蝶翼缓缓垂落,覆盖了那双曾经明亮、此刻只余一片死寂的眼眸,召纳小小的身体彻底软倒在那无形的“支撑”旁,继而无力地滑落,最后一丝微弱的起伏也彻底消失。 只有那沉重的石门,冰冷地矗立着,隔绝了所有的生息。 “屏障”骤然凝固,青铜灯盏深处那点幽绿的火焰,在这一刻剧烈地摇曳,像是风中即将熄灭的残烛。 恶影——那团翻涌着无尽怨念与悲怆的绿火——缓缓地沉降下来,无声无息地环绕在召纳已然冰冷的身体周围。 它不再有任何形态的变幻,只是像一个巨大又沉默的茧,将这片方寸之地彻底隔绝开来,阻挡着空气中弥漫的腐朽与血腥。 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孤寂,如同墨汁般彻底浸透了这片空间,这似乎就是注定的结局。 永恒的孤独……永恒的黑暗……永恒的……被抛弃的冰冷循环…… 然而—— 三天。 仅仅沉寂了三天。 那具幼小冰冷的身体,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不是尸僵的抽搐,而是轻轻蜷缩了一下手指。 紧接着,一股极其诡异的气息,从他的身体里弥漫开来,不只是纯粹的死气,而是一种生与死、腐烂与鲜活混杂在一起的状态。 召纳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是孩童的轮廓,却不再像三天前那样明亮,瞳孔浑浊得如同蒙上了一层灰翳,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空洞的茫然。 他试图坐起来,动作僵硬得如同扯线木偶,关节发出如同朽木摩擦般的“咯吱”声,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青灰色,嘴唇干裂发紫,隐隐透出皮下的血管脉络,呈现出一种淤血般的暗沉。 一股淡淡的腐败物般的气息,开始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召纳茫然地转动着僵硬的脖颈,看向身边那团静止的雾气,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响。 他“活”了,却更像一具能行走的腐败尸体。 那团静止的雾气猛地翻涌起来,幽绿的怨火在其中疯狂跳跃、闪烁,是一种无法理解的震骇与瞬间点燃的渴望。 它“看”着召纳,看着他那僵硬的身体,看着他那浑浊空洞的眼睛。 一个念头突然浮现——它不能让这孩子就这样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不能让他以这副腐烂的模样,在这永恒的黑暗里陪着自己! 嗡—— 原本逐渐暗淡的青铜莲花灯盏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强烈幽光,如同巨大的幕布,瞬间将整个地宫包括石窟的空间笼罩。 空间逐渐扭曲起来。 冰冷的石壁、沉重的石门、小型的的石椁……所有阴森恐怖的现实景象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倒影,剧烈地晃动、模糊、继而逐渐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温暖明亮的金色日光。 阳光如同融化的蜂蜜,温柔地洒落下来,脚下不再是坚硬冰冷的石板,而是松软干燥带着青草清香的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春日里特有的混合着野花和阳光晒过的气息。 在它深入召纳的回忆深处,顿时不远处,一株巨大的百年老榕树枝繁叶茂,浓密的树冠在阳光下投下大片清凉的阴影,鸟雀在枝叶间清脆地鸣叫,甚至能听到虚空中隐约传来的、模糊却充满烟火气的笑语声、犬吠声…… 一个鲜活的、温暖的、带着春日暖意的世界,凭空覆盖在这死寂的地宫深处。 在这片虚幻却无比真实的暖光里,召纳的身体也发生了惊人的变化——青灰色的皮肤恢复了健康的光泽,干裂的嘴唇变得粉嫩,浑浊的眼睛重新变得清澈明亮。 他身上那件沾满血污泥垢的孔雀绿傣装变得簇新,银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发出清脆悦耳的叮铃声。他不再是那具僵硬腐败的“活尸”,而是变回了那个在榕树下欢快奔跑、无忧无虑的召纳。 “这……” 召纳(幻境中的他)惊愕地低头看着自己干净的手掌,又抬头环顾四周,小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他试探地向前跑了两步,脚下的泥土松软温暖,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如此真实! 就在这时,榕树下的空间微微扭曲了一下,一个由流动的绿色光点勾勒出的人形,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树下。 是一个清瘦文雅的少年,穿着一件白袍,绸缎般的长发铺满后背,察觉到召纳的注视,他转身带着一种温和安抚意味的眼神无声地传递过来。 “是你吗” 召纳快步跑过来,仰起小脸看向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好奇和一丝找到同伴的安心。 少年清浅的笑了。 召纳伸出小手,试探性碰了碰少年的手。 温暖平滑触感传来,少年也动作轻柔地轻轻握住了他的小手,同时一股温暖的触觉笼罩在召纳周身,是久违的温和与关切。 “我名异吉阁,你呢” “我、我是召纳。” 在这个由怨念与绝望编织出的、永不消散的春日幻境里,一个重新复活的、活在幻象中的孩子,和一个被困于青铜灯盏、却倾尽所有为俩人创造一方净土的恶灵,终于能够“交流”,能够彼此看见,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 他们将在这虚假却温暖的日光里,在这永恒循环的春日美景中,彼此陪伴,彼此诉说,直到地宫崩塌,或者……那盏青铜莲花灯盏燃尽最后一缕幽焰。 这是绝望深渊里开出的、畸形却坚韧的花,是两个被全世界抛弃的灵魂,在孤寂的黑暗中,紧紧依偎在一起的唯一慰藉。 就这样他们相伴着度过了1200余年…… 直到地宫被重新打开,他们的命运再次迎来巨变。 …… 自从地宫被地动的力量冲出缺口后,就引来了很多不速之客,召纳首先见到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原本召纳只是想和他打个招呼,告诉他地宫的东西不能带走,但对方好像很害怕,一见到他就慌不择路地逃跑了。 召纳有些疑惑地将小手放在脸颊上,将肉乎乎的小胖脸挤成一团,幻境没有失效呀他还是生前很可爱的模样才对。 那他为什么那么害怕 异吉阁赤脚走到召纳身边,手掌温柔地覆在召纳头顶,在他看过来时,轻柔地牵起他的小手,转身回到大榕树下。 那个人还会回来的——白袍少年微微侧头看向闯入者逃跑的方向想着,他会回到这里,然后……死在这里。 这是贪婪者的归宿。 亦是咒怨地的食物。 谁都逃不掉! 果然,在那个人拿走陪葬雕像的几天后,莲花灯开始散发幽光,其下方的青铜鼎内也传出“咕噜咕噜”的怪声,像是饿了千万年的怪兽迫不及待地要啃食一切。 与青铜鼎连结为一体的尸童们纷纷开始哭嚎,包括沉浸在幻境中的召纳,他们的哭声正试图勾起贪婪者内心深处的恐惧与向往,指引他们回到这里,将自己献给渴食已久的神明。 异吉阁看着树下蜷缩成一团的召纳,捧起他满是泪痕的小脸,却迟迟伸不出手帮他擦拭—— 这不是他的召纳。 异吉阁并不在乎别人的生死,但他不能坐视召纳的躯体被不知名的“东西”占据。 可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阻止。 感受到异吉阁的抗拒,幻境也逐渐难以维持,仿佛随时可以脱离他的掌控,这时异吉阁才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莲花灯的深处还有一个意识存在,“祂”才是整个青铜祭祀台的真正主人。 一千多年的平和即将打破,“祂”要吃到更多更好的祭品。 之后进入地宫的人都一样,全部迷失在地狱般的洞窟中,待青铜鼎饱食后残余的血肉会被尸童们分食殆尽。 每次召纳吃的身上血糊糊的时候,异吉阁都会耐心地帮他清理好,以求恢复意识后的召纳注意不到这些。 直到一支特殊的队伍进入地宫,其中有一个女人,她好像将“祂”的视线全部吸引过去了,丝毫没有注意到队伍里的其他人。 尤其是在他们炸开主墓室,拿走了召纳遗留在棺椁里的项圈后。 那是召纳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纪念,他恨自己的母亲,同时又深深地爱着她……召纳将一部分的意识附着在了那个女人身上,将戴着项圈的女人认作了自己的母亲。 舍不得伤害她,还想将她永远留在地宫陪伴着自己。 异吉阁无法拒绝召纳,只能同意,但冥冥中,他总觉得一些事会脱离“祂”的掌控…… 当召纳凄厉的哭声在耳边响起时,异吉阁才恍惚间发现,果然如此,但这时他已经无能为力。 永恒……也有结束的一天吗但这一千多年来的时光,比他生前的每一天都要令他舒畅、愉悦…… 倘若有来生,他祈盼这些孩子都可以平平安安的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