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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的风波在明面上归于沉寂，但胤禟心中的疑云却愈发浓重。 永和宫十八皇子胤祄的夭折，虽被康熙低调处理，但“福寿膏”三个字，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知情者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寒意。 这手段之阴毒，行事之周密，与去岁天花事件隐隐有异曲同工之狠辣，却又更加诡谲难防。胤禟的追查，也因此愈发转向那些宫中难以触及、却又可能流通禁药的灰色地带。 就在这暗流涌动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向十阿哥胤?递来了帖子——阿灵阿，胤?的嫡亲舅舅。 说起这阿灵阿，身份着实不低。他是钮祜禄遏必隆继福晋所出的幼子，正经的嫡出血脉。 论起来，已故的孝昭仁皇后和胤?的生母温僖贵妃，都只是遏必隆侧室所出，与阿灵阿乃是同父异母。按这层关系，阿灵阿是胤?正儿八经的舅舅，血缘亲近。 胤?身为温僖贵妃之子，外家是满洲着姓大族钮祜禄氏，其身份在康熙诸子中，除了元后所出的太子胤礽，就属他最为贵重。 按常理，钮祜禄一族即便不倾力支持这位亲外甥，也该多加照拂，互为倚仗。 可偏偏，阿灵阿的做派让人大跌眼镜。 不知是瞧不上胤?这外甥“憨直”、“不谙权术”，还是被八阿哥胤禩那套“贤王”做派与笼络人心的手段所迷惑，他早早地便投到了胤禩门下，鞍前马后，甚是殷勤。 不仅自己甘心为胤禩驱使，还时常以舅舅的身份“劝导”胤?，话里话外都是“八阿哥仁德贤明，众望所归”，让胤?“多听八哥的话”，“往后自有好前程”。 那份热络劲儿，比对亲外甥不知上心多少倍。 甚至去年胤?府上双胞胎弘明、弘亮满周岁，阿灵阿送来的贺礼，竟还不如前几个月胤禩纳侧福晋时他送的丰厚体面。 此事虽未明说，但在京中权贵圈子里早已不是秘密，私下里不知多少人嗤笑阿灵阿“丢了西瓜捡芝麻”，“放着血亲皇子不巴结，上赶着给人当奴才”。 胤?性子虽直，却并非愚钝。对这位舅舅的偏心与“教诲”，他早就腻烦透了。 加之有胤禟这位真心实意待他好的九哥比着，更显得阿灵阿那套功利嘴脸可憎。因此，十阿哥府与阿灵阿府上，这些年基本是能不走动就不走动，关系冷淡得很。 所以，当阿灵阿府上的管事亲自将请帖送到十阿哥府，言辞恳切地邀请胤?“过府一叙，共饮几杯”时，胤?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紧了眉头，将那描金帖子往桌上一扔，嘟囔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不去！” 正在一旁拿着个布老虎逗弄双胞胎儿子的十福晋嘎鲁玳，闻言抬眼看了看自家爷那满脸的不耐，又瞥了眼那制作精良的请帖，心思转了转。 她放下布老虎，走到胤?身边，拿起帖子看了看，柔声劝道：“爷，你先别急着推。我琢磨着，这请帖来得有些蹊跷。” “有什么蹊跷准没好事！”胤?气哼哼地。 “你想想，”嘎鲁玳压低了声音，“九哥和九嫂那边，最近不是一直在暗地里查去年的事儿，还有永和宫……那档子阴毒事么咱们虽帮不上大忙，但也留了心。 你这舅舅，平日里恨不得跟咱们划清界限，好去八哥面前表忠心，怎么突然就想起请你喝酒了” 胤?一愣。 嘎鲁玳继续道：“会不会是……有些人，有些事，露出了马脚，或者需要用到你这层关系了 毕竟，你和九哥亲近，是满京城都知道的。他阿灵阿再怎么巴结八哥，有些话，有些事，通过你这亲外甥去递，是不是更方便些” 胤?被妻子一点，脑子也活络起来：“你是说……他可能知道点什么或者，是替别人来当说客” “都有可能。”嘎鲁玳点头，“所以这酒，依我看，你得去。就当是出门散散心，吃顿饭。席间多留个心眼，听听他到底想说什么。 若真与九哥查的事有关，咱们不就能给九哥递个信儿，也算尽份力了若是些不相干的浑话，或者又想劝你投靠谁，那咱们随便应付两句，找个由头回来便是。 九哥待咱们如何，你心里有数，咱们总不能光沾九哥的光，一点忙也帮不上吧” 胤?一想，确实是这个理儿。 他老十家底是厚，孝昭仁皇后姨妈和额娘温僖贵妃留下的私库够他挥霍几辈子，可那都是死钱，用一点少一点。平日里他花销大，又没个正经来钱的营生，多亏了九哥生意做得大，手指缝里漏点，就够他舒坦了。 九哥待他那是掏心掏肺的好，如今九哥为了追查害珠珠儿的凶手、查清宫闱阴私劳心劳力，他人手、路子不如九哥广，银子也不如九哥多，帮不上大忙。 但若是能从阿灵阿这“舅舅”嘴里探听点风吹草动，也算是为九哥分忧了。 “行！听你的，我去会会他！”胤?一拍大腿，定了主意。 约定的地点，倒让胤?有些意外——竟是“八珍楼”，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而这“八珍楼”，明面上的东家虽另有其人，但稍微有点门路的都知道，这其实是九阿哥胤禟名下的产业之一。 如今这京城，但凡上点档次的酒楼、茶庄、绸缎庄，要么明晃晃挂着庆郡王府或九爷的招牌，要么背后真正的东家就是胤禟。 可以说，京城繁华地段的商贸脉络，早已被胤禟不动声色地织就了一张大网。 阿灵阿选在这里，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另有用意。胤?心里嘀咕着，带着两个贴身哈哈珠子，大摇大摆地进了“八珍楼”预留好的雅间。 阿灵阿已等候多时。他年近四旬，保养得宜，穿着宝蓝色团花缎袍，透着满洲贵胄的派头。见胤?进来，脸上堆起热络的笑容，起身相迎：“十阿哥来了！快请上座！舅舅我可是盼你好一会儿了。” 胤?大喇喇地坐下，也不跟他多客套：“舅舅今日好兴致啊，怎么想起请我喝酒了” “瞧你这话说的，”阿灵阿亲自给胤?斟了杯酒，“咱们舅甥俩，许久未曾坐下好好说说话了。如今你也是当了阿玛的人，越发稳重了，舅舅心里高兴啊！” 胤?心中嗤笑，面上却不显，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等着他的下文。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阿灵阿果然开始切入正题。 他先是东拉西扯了些闲话，夸了夸弘明弘亮（虽然连孩子面都没怎么见过），又感慨了一番钮祜禄氏家族如今的境况，话里话外暗示家族需要更有力的“依靠”。 最后，话锋一转，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十阿哥啊，最近……九阿哥的生意，是不是做得越发红火了我听说，城西那家‘悦来酒楼’，还有南城胭脂胡同里那家‘潇湘馆’，近来生意可是不大顺当，好像……跟九阿哥名下的产业有些……摩擦” 胤?夹菜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阿灵阿：“舅舅消息挺灵通啊。生意上的事，我不太懂。 不过九哥做事向来有分寸，从不无故欺行霸市。若是那两家得罪了九哥，或是坏了行里的规矩，九哥出手整治，那也是情理之中。” 他顿了顿，故作疑惑，“怎么，舅舅对这两处买卖……有兴趣莫非是您的产业” 阿灵阿被胤?这直球打得噎了一下，脸上笑容有点僵：“呃……这个……倒也不是我的。只是……受朋友所托，打听打听。若是九阿哥能高抬贵手，放那两家一马，自然是再好不过。 十阿哥，你看……你能不能帮着在九阿哥面前，递个话，说和说和毕竟，和气生财嘛！” 胤?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几分“关切”：“舅舅的朋友那也不是外人。这样，舅舅您说个数，那两家铺子值多少若是您朋友手头紧，急着用钱，我老十别的不多，就是还有点家底。我出十万两，买下那两处产业，送给舅舅您当个玩意儿，如何也省得您为朋友的事儿烦心。” 十万两！这绝不是小数目，尤其对两家明显已经被挤兑得快关门的铺子来说，简直是天价。胤?这半是试探半是“豪横”的话，直接把阿灵阿给镇住了。 他张了张嘴，看着胤?那副“爷有钱，爷乐意”的表情，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他本是想让胤?去求情，哪想到这外甥不按常理出牌，直接要“买断” 阿灵阿到底是混迹官场多年，很快调整了神色，打着哈哈：“十阿哥说笑了，说笑了……那两家……其实……也不是寻常朋友……” “哦那是谁的面子这么大，能劳动舅舅您亲自出面说和”胤?步步紧逼，装作好奇，“总不会是……八哥吧” 他故意把“八哥”两个字咬得重了些。 阿灵阿脸色变了几变，眼看糊弄不过去，这外甥又是个直肠子，不懂那些弯弯绕，若不说清楚，他怕是真能掏出十万两银票来，那可就彻底坏事了。 他压低声音，身子微微前倾，带着几分神秘和“推心置腹”的意味： “十阿哥，既然你猜到了，舅舅也不瞒你。那‘悦来酒楼’和‘潇湘馆’，背后确实……有八阿哥的份子。 你也知道，八阿哥仁厚，待人宽和，名下有些产业贴补用度也是常事。如今九阿哥这般……不留情面，八阿哥面上也有些不好看。舅舅的意思呢，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他见胤?似乎“认真”在听，便说得更加起劲：“十阿哥，你与九阿哥亲近，若能从中说和，让九阿哥罢手，八阿哥必定承你的情！ 这不正是缓和你们兄弟关系、也为将来……谋个前程的好机会么舅舅在八阿哥面前还能为你美言几句！咱们钮祜禄氏，若是能同时有你和八阿哥这两条路子，岂不是更加稳当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终于吐露实情了！胤?心中一阵激动，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还故意露出几分“思索”和“意动”的表情。他想要的“线索”或者“马脚”这不就来了么 八哥的私产被九哥针对，说明九哥查的事情，很可能已经触及到了八哥的某些利益，甚至……那两家酒楼和青楼，会不会就是某些见不得光的交易场所 他再也坐不住了，腾地一下站起来，装作恍然大悟、急于立功的样子：“舅舅说得对！这么重要的事，我得赶紧去找九哥说道说道！多谢舅舅提点！” 说罢，也不等阿灵阿反应，抓起桌上的帽子就往头上扣，一副迫不及待要出门的模样。 阿灵阿见状，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看来这憨外甥是被自己说动了！这是急着要去向胤禟卖好，顺便替八阿哥说情了果然，还是得自己这个舅舅出马点拨才行！ 他连忙也跟着起身，满脸堆笑地催促：“对对对，事不宜迟！十阿哥你快去！好好跟九阿哥说，都是兄弟，以和为贵嘛！若是能劝得九阿哥……回心转意，那就更好了！” 他心中甚至开始幻想，若是胤?真能说服胤禟不再与八阿哥作对，甚至重新“团结”到八阿哥周围，那自己这功劳可就大了！ 胤?胡乱应了一声，脚下生风地出了雅间，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快！快把这个消息告诉九哥！八哥的私产被九哥盯上挤兑，这里头绝对有文章！ 看着胤?匆匆离去的背影，阿灵阿志得意满地捋了捋胡子，觉得自己今日这步棋，走得实在是妙极了。 却不知，他这“妙棋”，正将他竭力巴结的主子，和他自己，推向了一个始料未及的险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