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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四十年的春风,似乎铆足了劲要涤荡尽京城的每一丝阴霾。 随着最后一处避痘所拆除的告示贴上城墙,去岁那场令全城戒严、人心惶惶的天花大疫,终于在官方文书和百姓口耳相传中,逐渐褪色为一段“有惊无险”的过往。 茶馆酒肆里,说书人开始讲起新的英雄传奇,市井街巷,孩童的嬉闹声重新盖过了对“痘疹娘娘”的恐惧私语。 然而,在庆郡王府深处,那场疫病的阴影从未真正散去,反而凝结成两块沉甸甸的巨石,一块压在胤禟心头,一块悬在塔娜眉间。 书房内,灯烛常明至深夜。 胤禟面前摊开的,不再是寻常的账本或公文,而是一张张誊录工整、却关系隐秘的单据——去岁疫病期间,太医院及各王府、宫门药材出入的蹊跷记录,某些人员看似合理实则经不起细推敲的调动轨迹,甚至包括几处水源在特定时段的维护异常。 这些碎片被他用炭笔在宣纸上勾连,试图拼凑出某种指向。 “爷,”塔娜端着一盅炖得恰到好处的冰糖燕窝进来,轻轻放在案几边缘,目光扫过那些令人心惊的线条。 “宫里的风声,不是早已定调为‘时气所致,意外蔓延’了么连皇阿玛都……我们这般执着,万一被察觉……”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挥之不去的后怕。 去岁乌灵珠高烧昏迷、浑身滚烫出疹的骇人景象,至今仍是她午夜梦回时惊醒的梦魇。 若非发现及时,处置果断,加上女儿自身命硬……她不敢再想下去。 胤禟没有立刻去动那盅燕窝,而是伸手握住妻子微凉的手,她的手心有些汗湿。 “塔娜,”他抬眼,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动,“若是冲着我胤禟来的阴谋阳谋,我或许还能忍一时,从长计议。可他们动的是珠珠儿!”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冷硬,“差一点,只差一点……这口气,你让我如何咽得下 皇阿玛有他的大局要稳,朝堂不能乱,太子、直郡王、老四……牵扯太广,他按下不表,我能理解三分。 可理解不等于罢休!明面上的查究停了,暗地里的眼睛,必须得更亮才行。” 他松开手,指尖点向纸上某个被反复圈画的名字:“你看这里,还有这里……看似毫无关联,但时间点卡得太巧。 对方手脚干净,却未必天衣无缝。我们不求一击即中,但至少要摸清,是谁,用了什么法子,把手伸进了我庆郡王府的后院!不把这条毒蛇的七寸捏住,我胤禟寝食难安!珠珠儿……不能再有丝毫闪失。” 塔娜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决,知道再劝也是无用。 她何尝不恨何尝不想揪出那幕后黑手千刀万剐只是为人母的谨慎让她更倾向于将防御做到极致。 “我明白。西跨院如今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珠珠儿身边都是几代家生的可靠人。外头的事,爷务必万分小心,宁可慢,不可错,更不可……打草惊蛇,反让那毒蛇再暴起伤人。” “放心。”胤禟神色稍缓,将那些敏感的纸页仔细收拢,锁入一个特制的夹层暗匣中,“这些痕迹,明日便让何玉柱按老法子处理掉。 追查的事,我会换个更迂回的法子,从宫外那些药材贩子、游方郎中甚至三教九流处着手。宫里……” 他冷笑一声,“如今不是正忙着替永和宫的新喜事高兴么谁还记得去岁我们珠珠儿受的罪” 提及永和宫,塔娜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确实,天花疑云渐散,康熙四十年开春,最引人瞩目之事,莫过于永和宫密嫔王氏在正月二十六寅时,顺利诞下一位小阿哥。 消息传来,六宫道贺。 这已是王氏所出的第三位皇子(此前有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在皇帝已年届四十七的当口,再度喜得麟儿,无疑被视作天佑大清、圣体康健的祥瑞之兆。 前朝后宫,议论纷纷,许多人猜测,一贯看重“满汉和睦”、且对温柔解意的王氏颇为眷顾的康熙,是否会借此机会,再次晋封密嫔位份,甚至给予更高荣宠。 康熙本人也确实欣喜。 人到中年,子嗣的繁衍不仅是血脉延续,更是国力昌隆、自身仍处盛年的象征。 王氏性子柔婉,从不争锋,对他全心依附,所生之子也皆伶俐,让他颇为受用。 连日来,他赏赐永和宫的物件如流水般送去,心中也的确在权衡,是否该给王氏一个更高的名分,比如“密妃”既能彰显恩宠,亦可体现满汉一体。 永和宫内,一时风光无限。 密嫔产后虽虚弱,但看着怀中健康的幼子,听着皇帝不断的赏赐和关怀,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许光彩和期盼。 她小心地抱着襁褓,那裹着大红色富贵牡丹纹锦缎的小小婴孩,是她未来更稳固地位的倚仗。 然而,这精心织就的喜庆锦绣,很快便被一只无形的毒手,从最脆弱的经纬处,狠狠撕裂。 小阿哥满月后不久,太医院专精儿科的张太医例行前往永和宫请平安脉。 起初,一切如常,小阿哥脉搏细弱但均匀,呼吸平稳。张太医小心翼翼地将手指搭在那纤细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腕脉上,凝神细察。 忽然,他眉头极轻地动了一下——指下的跳动,在某个瞬间,似乎出现了一息不应有的急促和虚浮,快如电光石火,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不敢怠慢,更加专注。 就在这时,原本安睡的小阿哥,毫无征兆地猛然抽搐了一下,小小的身体在襁褓里绷紧,紧接着发出一串尖锐而短促、仿佛承受着极大痛苦的啼哭,声音嘶哑,完全不似寻常婴儿的哭闹。 乳母和密嫔连忙轻拍安抚,好一会儿,小阿哥才渐渐平息,重新陷入一种不安的昏睡,小眉头却依旧紧紧锁着。 张太医的心直往下沉。 他仔细检查了小阿哥的口鼻、眼睛、肚腹,体温正常,没有积食胀气,乳母喂哺及时,襁褓干爽。 那这突如其来的、带着明显痛苦意味的抽搐和异常啼哭,根源何在 一个极其可怕、近乎荒谬的念头,骤然划过张太医的脑海——某些药物成瘾后的戒断或中毒反应 但他立刻否定了自己:荒唐!小阿哥才多大深宫禁苑,何等严密,怎么可能!定是婴儿常见的不适,自己多虑了。 可接下来几日,张太医留了心,发现这种莫名的、痛苦的抽搐和啼哭虽然不频繁,却时有发生,且小阿哥的精力明显不济,吮吸奶水时常显无力,眼神也有些涣散。 医者的良知和对皇家子嗣的责任,最终战胜了恐惧。 他辗转反侧数夜,终于鼓起天大的勇气,寻了一个康熙心情看似不错的午后,战战兢兢地将自己的疑虑和观察,隐去最骇人的猜测,尽量委婉地禀报了上去。 康熙起初并未太在意,只当是婴儿孱弱,吩咐太医仔细调养便是。 但张太医那欲言又止、额角冒汗的惶恐模样,终究引起了他的疑心。 他命张太医退下,独自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早年翻阅前朝医案时见过的某些记载,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李德全!” 康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侍立一旁的太监总管脊背一凉,“密旨传太医院院判孙之鼎,让他即刻带两名绝对可靠、精于毒理或疑难杂症的太医,以会诊小阿哥‘体弱’为由,前往永和宫。记住,不得惊动旁人,尤其是永和宫上下,给朕细细地、彻底地查!” “嗻!奴才明白!” 李德全心头巨震,不敢多问一字,躬身疾步退去安排。 太医院院判孙之鼎接到这道密旨,手都抖了一下。 他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秘密唤来两名心腹中的心腹,三人甚至连官服都未换,只提着药箱,仿佛寻常出诊般,跟着李德全安排的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进入了永和宫。 密嫔见院判亲至,还带着两位面生的太医,心中顿时咯噔一下,不详的预感笼罩而来。 在康熙随后到来、那前所未有的凝重面色下,她只能苍白着脸,眼睁睁看着太医们将自己的幼子抱到偏殿,进行了一系列极其细致、甚至有些让她不忍看的检查。 小阿哥的啼哭声断断续续传来,每一声都像刀子割在她心上。 时间一点点过去,偏殿的门终于打开。孙之鼎走在最前面,脸色灰败,嘴唇抿得死紧,来到康熙面前,撩袍便跪,跟随他的两名太医也无声跪倒,头深深埋下。 “说。”康熙只吐出一个字,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孙之鼎以头触地,声音干涩发颤,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回……回皇上……经臣等反复查验、比对古籍……小阿哥并非寻常体弱或急症……而是……而是中了‘阿芙蓉’之毒!民间亦称之为……‘福寿膏’!” “福寿膏!”康熙霍然起身,御案上的茶盏被袖风带倒,“哐当”一声摔得粉碎!他双目圆睁,震惊与暴怒如同实质的火焰在眼中燃烧,“前明遗毒禁绝之物你确定!” “臣等愿以性命担保!”孙之鼎的声音带着忐忑,“小阿哥脉象浮急不定,时见促结,瞳仁略有散大,对光反应迟钝,无故惊厥,啼哭异于常儿,加之…… 臣斗胆,以银针探其脐带残端与排泄之物,有异色反应……种种迹象,皆与古籍所载‘阿芙蓉’瘾毒初发之症吻合! 且……且观小阿哥情形,初次摄入之量,恐怕……恐怕就未留余地啊皇上!”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泣血而出。 对一个襁褓婴儿下如此毒手,简直丧尽天良! 康熙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一掌拍在御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齐跳:“查!给朕彻查永和宫!一只苍蝇也别放过!朕要看看,是谁!借了谁的胆子!把这种脏东西带进宫里,害朕的皇儿!!”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粘杆处的暗探如同鬼魅般涌入永和宫,每一个宫女、太监、嬷嬷、乳母都被单独隔离,严加审讯。 宫殿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密嫔吓得魂飞魄散,哭晕过去数次。 然而,结果却让人憋闷至极。所有线索,最终只聚焦在小阿哥的一个乳母徐氏身上。 就在太医会诊后不久,徐氏趁乱投了永和宫后院一口废弃的深井。捞上来时,早已气绝。 查其背景,原是内务府包衣出身,家世清白。但粘杆处顺藤摸瓜查到其宫外家人时,却发现徐家在一个月前(正是小阿哥出生后不久)突然举家搬迁,邻居只道是得了远亲馈赠,发了笔财,具体去向不明。 暗探们费尽周折,在直隶一处偏远山村找到了疑似其藏匿的破落院落,却只看到被大火焚烧过的残垣断壁,以及几具面目全非、早已腐烂的焦尸。 干净,太干净了!斩草除根,不留一丝活口,也掐断了所有追查的线索。 康熙在乾清宫大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的怒龙。 他知道,这绝不是徐氏一个乳母能做到的。背后必有主使,且能量不小,能弄到宫中严控的福寿膏,能安排如此周密的投毒与灭口。 会是后宫争斗还是前朝倾轧波及皇子抑或是……针对他康熙本人的某种挑衅 无论哪一种可能,都让他背脊生寒。 但眼下,缺乏实证,他若强行深究,只会引起朝野震荡,打草惊蛇。 而比追查凶手更迫在眉睫的,是小阿哥的生死。 太医院使出浑身解数,用最温和的药材尝试为他解毒,减轻痛苦。 但福寿膏之毒,凶戾无比,成瘾性极强,成年壮汉尚且难以抵挡,何况这未足百日、脏腑娇嫩如花蕊的婴儿那最初便下足的致命剂量,早已断绝了大部分生机。 小小的婴孩,被命名为胤祄(按齿序为皇十八子),却在药石与痛苦的痉挛间迅速枯萎。 他不再有响亮的啼哭,只剩细弱的、猫儿般的呻吟,瘦得皮包骨头,大眼睛空洞地望着上方,偶尔抽搐一下,便让守在一旁的密嫔心胆俱裂。 康熙来看过几次,每次都是满怀希望而来,沉痛无力而去。 他看着爱妃形销骨立、眼窝深陷的模样,看着儿子奄奄一息、承受着非人折磨的惨状,这位惯于掌控一切的帝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和心痛。 任何赏赐和言语的安慰,在这残酷的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未及百日,在一个春雨凄迷的夜晚,胤祄终究没能逃脱毒手的扼杀,悄无声息地停止了微弱的呼吸。 依照祖制,未满周岁而夭折的皇子,不建陵寝,多以简单棺木收敛,葬于京西香山附近的皇家婴冢。 纵然康熙心中对这个命运多舛的幼子充满了怜惜与愧疚,但在祖宗规矩和避免此事进一步发酵、引起更多猜测与恐慌的考量下,也只能忍痛依例办理。 一具小小的、谈不上任何规制的大红棺木,在几个忠实老太监的沉默护送下,乘着夜色,悄然驶出神武门,消失在通往香山的泥泞小道上。没有仪仗,没有悼词,只有无尽的凄凉。 经此灭顶之灾,密嫔王氏彻底垮了。丧子之痛噬心蚀骨,加之对自身处境和后宫险恶的恐惧,让她缠绵病榻,药石罔效。 晋封之事,自然再无下文,康熙的愧疚或许会转化为日后对胤禑、胤禄的稍加看顾,但对王氏本人,这份伤痛永难弥补。 她眼中曾有的温婉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死灰般的沉寂和偶尔燃起的、针对未知仇敌的刻骨怨毒。支撑她活下去的,唯有另外两个儿子,和那不知何时才能得报的血仇。 永和宫的悲剧,被康熙以“十八皇子先天不足,急症早夭”为由,轻描淡写地揭过,未在明面上掀起太大波澜。 但在紫禁城知情者的心底,却无疑又投下了一片浓重得化不开的阴影。 消息通过特殊渠道,传入庆郡王府书房。胤禟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庭院中开始抽芽的垂柳,眼神晦暗不明。 “福寿膏……婴孩……”他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窗棂, 他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书案暗格的方向,那里锁着他追查天花事件的零星线索。 “会是同一只手吗” 他眉头紧锁,“目的何在搅乱局势打击皇阿玛还是……清除某些可能碍事的皇子生母与外家” 王氏汉妃身份,其子理论上威胁不大,但若皇帝宠爱日深,晋封高位,也未必不能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 更让他心惊的是,这幕后之人的狠辣与果决。对婴儿下手,毫无顾忌,且扫尾如此干净,连暗卫都一时无从下手。其势力渗透之深,心思之缜密,远超寻常后宫妇人争风吃醋的范畴。 “不管你藏得多深,”胤禟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刀,声音冰冷,“这条毒蛇,我胤禟揪定了!咱们……慢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