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钢铁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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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部的喧嚣与激动，如同退潮的海水，很快被前线永恒的紧张感所取代。指导员是个面容消瘦、眼神却异常清澈的年轻人，他简明扼要地向小王三人介绍了当前连队的防御态势、人员变动以及主要敌情。没有多余的寒暄，每一句话都带着硝烟的味道和沉甸甸的责任。 “你们的班编制还在，但人员……需要补充重组。”指导员的声音平静，却像钝器敲击在三人心上。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默契无间的集体，终究是残缺了。班长昏迷，两位战友永眠，如今只剩下他们三个骨干。 “明白。”小王沉声应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丽媚和侦察兵也默默点头。悲伤已被压缩进心底最坚硬的角落，此刻，生存和战斗是第一要务。 他们被引到一处新开挖的猫耳洞。洞里潮湿阴冷，弥漫着泥土和汗水的混合气味，远不如总院的病房干燥温暖，却让三人奇异地感到一种踏实。这里是他们的新“家”，一个随时可能被炮火掀翻，却与战友、与任务紧密相连的巢穴。 发放装备时，军械员将一支保养得油光闪亮的步枪郑重地交到小王手中。入手瞬间，那熟悉的、冰冷而坚实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几乎是本能地检查枪膛、验看准星、拉动枪栓，一系列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金属的撞击声清脆利落，这声音比任何勋章都更能确认他的身份——一名战士。 丽媚领到的不仅是步枪，还有一部野战电话和一套简易的线路检修工具。她纤细却有力的手指拂过电话上斑驳的绿漆，眼神专注，仿佛在触摸一位老友。侦察兵则默默擦拭着分配到的一支冲锋枪，以及一个宝贵的望远镜，他的手指在镜筒上轻轻摩挲，目光似乎已经穿透了土层，望向了敌阵方向。 夜幕降临，前线并未沉寂，反而进入另一种躁动。零星的冷枪划破夜空，远处天际线不时被炮火映亮，如同地狱的呼吸。洞外，炮弹破空的尖啸声和落地爆炸的闷响，比在总院时听到的清晰百倍，震得泥土簌簌落下。 小王靠在洞壁，怀里抱着枪，闭目养神。但每一次爆炸声传来，他的肌肉都会不自觉地绷紧一下。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战场重新驯化的身体记忆。他能听到旁边猫耳洞里，丽媚压低的声音正在与指挥部测试通讯线路，清晰而稳定。侦察兵则像一尊石像，守在洞口警戒哨位，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后方的安宁已成遥远的梦。在这里，睡眠是碎片化的，警觉是永恒的。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消毒水味，而是硝烟、土腥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肠胃重新适应着粗糙的干粮和偶尔才能喝上一口的热水。 然而，这种艰苦、这种危险，反而让他们有一种“落地”的感觉。他们不再是被保护、被隔离的伤号，而是这片焦土上的一分子，是防御链条上的一环。每一次为步枪保养上油，每一次匍匐通过交通壕，每一次听到炮弹来袭时下意识缩进防炮洞，都在一点点洗刷掉后方医院带来的那种微妙的“隔膜感”。 身体的伤痕或许愈合，但心灵的铠甲，需要在这真实的枪炮声中重新锻造。重新握紧的钢枪，就是锻造的锤。那沉甸甸的重量，既是责任，也是依靠。 夜深了，一轮冷月挂在硝烟弥漫的天幕上。小王睁开眼，透过洞口伪装网的缝隙，望着那朦胧的月光。他轻轻拉动枪栓，那声清脆的“咔嚓”，在夜的寂静间歇里，传得很远，也清晰地回响在他的心中。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这仅仅是开始的继续。他们回来了，真正地、彻底地回来了。接下来的每一刻，都将是与死亡共舞，但他们的脚步，已然坚定。 洞外，又一发炮弹在不远处炸响，火光短暂地照亮了侦察兵棱角分明的侧脸，和他手中紧握的、泛着冷光的冲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