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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消冰释，春意渐浓。庭院里那株西府海棠，自那夜奇迹般绽放后，并未在风雪中凋零，反是借着之后的几场春雨，花团愈发锦簇，成了苏府一景，引得京中不少交好之家皆来观瞻，啧啧称奇。而它所庇佑的那个小生命——苏云璋，也在全府上下的精心呵护下，一日日褪去初生时的娇嫩，变得白胖可爱起来。 转眼间，便是云璋的百日之期。 这一日，苏府中门大开，宾客如云。府内早已装饰一新，廊庑下悬挂着崭新的彩绘宫灯，虽在白日，也透着一派喜庆。空气中弥漫着酒肴的香气与女眷们环佩叮当的清脆声响。前厅是男宾们宴饮之所，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多是朝中同僚、世家故交，前来向苏衡道贺。而后院花厅，则是女眷们的天地，珠光宝气，衣香鬓影，围绕在尚有些虚弱的陆夫人身边，说着吉祥话，目光却都不住地往今日的小主角身上瞟。 云璋被乳母抱着，穿着一身崭新的大红遍地织金锦袄，头戴一顶缀着明珠的虎头帽，衬得他那张小脸愈发玉雪可爱。他倒也不怕生，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遭陌生而华丽的环境，听着那些软语轻笑，偶尔还会“咿呀”两声，挥动两下裹在锦缎里的小拳头，引得夫人们一阵低呼喜爱。 “瞧瞧这小模样，真是俊得不像话！陆姐姐，您真是好福气！” 一位与陆夫人交好的尚书夫人笑着赞叹，忍不住伸手轻轻摸了摸云璋的脸蛋。 “可不是么，听闻出生时还有异象这般有来历的孩子，将来必定不凡。” 另一位夫人接口道，语气中带着艳羡。 陆夫人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一一谦逊回应，目光却始终温柔地落在儿子身上，带着为人母的骄傲与满足。 宴席至半酣，最重要的仪式终于要开始了。 “老太爷吩咐，请小公子去前院‘昼锦堂’行抓周礼！” 管家苏忠满面红光地前来传话。 众人闻言，精神皆是一振。这抓周礼，虽说是孩童嬉戏，但在这等勋贵之家，也多少带了些窥测未来的意味，最是引人关注。 乳母抱着云璋，在一众女眷的簇拥下，穿过抄手游廊，往前院走去。陆夫人也被丫鬟小心搀扶着随行。刚到昼锦堂外的廊下，便见堂内已是济济一堂。苏衡与老国公苏擎端坐主位，苏云玦则侍立在祖父身侧，目光殷切地望着弟弟。 昼锦堂中央，铺着一大张厚厚的猩红波斯地毯。地毯之上，早已按规矩摆满了各式物件，琳琅满目，光怪陆离。 有象征着武功传承的迷你金弓银箭、一柄未开刃的玉质小匕首；有代表着文运仕途的紫檀木狼毫笔、上等端砚、一方小巧的青玉官印、以及一部蓝布封皮的《论语》；有寓意富贵一生的金元宝、和田玉如意、一串流光溢彩的珊瑚明珠；亦有暗示风雅趣味的古琴模型、白玉笛、一卷空白的画轴；甚至还有算盘、银匙、胭脂盒等物，林林总总，不下数十样，在堂内明亮的光线下，熠熠生辉，几乎晃花了人眼。 宾客们皆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那一片璀璨之上。 乳母将云璋小心翼翼地放在地毯边缘，轻声鼓励道：“小公子，去，挑个你喜欢的。” 小小的苏云璋，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似乎被眼前这五光十色的阵仗弄得有些茫然。他眨了眨清澈的大眼睛，看了看周围那些满是期待的大人脸庞，又低头看了看近前那些亮晶晶的物事。 他先是伸出小手，碰了碰那冰凉的金元宝，指尖一触即离。又歪头看了看那小巧的金弓，似乎没什么兴趣。他的目光慢悠悠地扫过算盘、胭脂，最终，落在了一方不甚起眼的青玉镇纸上。 那镇纸是苏衡平日批阅文书常用之物，玉质温润，雕着简单的云纹，被摩挲得极为光滑。此刻，它静静地躺在诸多奇珍异宝之间，显得格外朴素沉静。 云璋看了它片刻，忽然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伸出两只小手，颇为费力地将那方比他手掌还大的镇纸抱了起来，紧紧搂在怀里。那沉甸甸的感觉似乎让他很安心，他甚至还低下头，用自己光洁饱满的额头，蹭了蹭微凉的玉面。 众人见状，微微有些讶异，随即又释然。玉镇纸，倒也寓意“镇守文心”、“沉稳持重”，算是不错的选择。 然而，云璋并未停下。他的目光又被旁边一样东西吸引——那是一颗浑圆硕大的东珠，光泽柔和，静静地盛在一个紫檀木小盒里，原是陆夫人昨日卸下，暂时放在抓周物件中充数的珍珠簪子上最大的一颗配珠，不知何时滚落了出来。 他抱着镇纸，又朝着那颗东珠爬去，伸出空着的那只小手，一把将珠子抓在手中。珍珠温润的触感似乎很得他欢心，他攥得紧紧的，小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一手抱着沉甸甸的玉镇纸，一手攥着光莹莹的大东珠。 堂内静了一瞬，随即，赞叹之声轰然响起！ “妙极！妙极！”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翰林抚掌笑道，“镇纸乃文房之基，象征文脉传承，根基稳固；东珠乃富贵荣华之兆，光华内蕴！小公子这是‘文武兼修’、‘福慧双全’之象！更难得的是，不取弓剑之戾气，不恋金玉之俗物，独独选中这温润沉静之器，此子心性，温良如玉，通透豁达，将来必是风流名士，国之栋梁！” 这番解读，既贴合物件，又拔高了意境，顿时引来一片附和之声。苏衡与陆夫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有欣慰与笑意。他们并不全然信这抓周之说，但听到如此吉祥的寓意，心中自是欢喜。 老国公苏擎更是哈哈大笑，声震屋瓦，一把将爬到他脚边的孙儿连人带“战利品”一起抱了起来，高高举起：“好！好孙儿！不恋权势浮华，守住本心根基，方是我苏家好儿郎！” 小小的云璋被祖父举在空中，也不害怕，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手中的东珠在阳光下流动着温润的光泽，怀里的玉镇纸稳稳当当。 抓周礼成，宾主尽欢。宴席愈发酣畅。 待到夕阳西下，宾客渐散，府中重归宁静。苏擎果然言出必行，命人早已备好了一株品相极佳、根系完好的西府海棠幼苗。他亲自抱着已然玩累了、在乳母怀中酣睡的云璋，来到庭院中那株冬日开花的老海棠旁，选了一处阳光充足、土壤肥沃之地。 老国公不顾年迈，亲自执锹，苏衡在一旁协助，苏云玦也好奇地看着。一锹一锹的泥土被挖开，带着春日草木萌发的清新气息。那株稚嫩的棠苗被小心翼翼地放入坑中，扶正，培土，浇水。 “云璋儿，” 老国公看着怀中孙儿恬静的睡颜，又望向那株新植的、在春风中微微摇曳的幼苗，声音低沉而充满期许，“你与它，今日一同扎根于此。望你如这海棠，沐浴风雨，亦能繁花满枝。祖父盼你，一生温润如玉，内心坚韧如棠，守护这家国春色，岁岁年年。” 暮色四合，新栽的海棠苗与那株老树并肩而立，稚嫩与苍劲，在这一刻，仿佛完成了某种庄严的传承。而未来，正随着这融融春夜，悄然铺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