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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训中心那面占据整墙、边框包裹着冰冷不锈钢的落地镜,如今已成了苏颜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伙伴”,或者说,是一位沉默而严苛的“审判官”。 它不再仅仅被动地映照出她年轻姣好的五官与经过刻意塑形后愈发玲珑有致的身段,更像是一面具有魔力的、无情的透镜。 将她每一次因肌肉极限拉伸而难以抑制的细微颤抖、每一次因精神疲惫而导致的瞬间眼神游离、乃至每一分未能完全达到范媤垚所定义的“高级感”与“星味”的姿态偏差,都清晰地、残酷地放大、剖析,无所遁形。 为期数周、精确到分钟的高强度、闭环式训练,如同一场持续不断的、精准而酷烈的锻造过程。 将她原本属于“苏颜”这个独立个体的、带着生命毛边和个性棱角的原生形态,硬生生地、不容抗拒地塞进一个名为“明星”、实为“商品”的、标准化的、光洁而冰冷的模具里。 无论是肌肉深处反复累积、如同潮汐般涨落的酸胀痛楚,还是精神意志被反复拉伸、挤压、重塑所带来的那种更深层次的疲惫。 如今都已从最初尖锐刺骨的形态,逐渐变得钝化,沉淀为一种如影随形的、嗡嗡作响的背景音,几乎成了她新陈代谢的一部分。 她甚至开始有些病态地“习惯”了这种被外部力量强行“塑造”的感觉,习惯性地将那个会因不公而委屈、会因脆弱而渴望依靠、会因孤独而渴望被理解的、真实的自己。 深深地、牢牢地锁进心底那个用理智和倔强浇筑的最隐蔽、最坚固的角落里,并在门外贴上“闲人免进”的封条。 当小文驾驶的那辆熟悉的、如同黑色移动堡垒般的奔驰保姆车,再次将她送回那栋位于幽静别墅区、在夜色中灯火通明却难掩内在空旷与冷清的三层别墅时。 窗外的夜色已然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她拖着仿佛不再属于自己、每一个关节都在发出微弱抗议的躯壳,缓慢地踏上那架连接着一楼客厅与二楼私人空间的旋转楼梯。 铺着柔软地毯的台阶此刻踩上去却如同陷入某种无形的、粘稠的介质,每一步都需要耗费额外的力气去挣脱。 就在她几乎要被纯粹的生理疲惫淹没时,被随手扔在柔软床铺上的手机,在极度寂静的卧室里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亮起的冷光,在昏暗中刺目地跳跃着。 屏幕上显示的那个名字,让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而冰凉的手,猝不及防地轻轻攥了一下,呼吸也随之漏掉了一拍——李慕阳。 他的声音透过无线电波传来,依旧带着那股子仿佛浸入骨髓的、属于上位者的慵懒与漫不经心,但倘若屏息细听,似乎又掺杂了一丝与往常纯粹评估货物时不同的、更加难以捉摸的、近乎探究的细微波动。 “在别墅”他问得极其直接,省略了所有可有可无的寒暄与铺垫,仿佛这只是一次最寻常不过的日常确认。 “嗯。”苏颜的回答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干涩的喉咙里挤压出的单音节,带着高强度用嗓训练后无法完全掩饰的沙哑痕迹,像被砂纸打磨过。 “我半小时后到,有点事,需要和你谈谈。” 他的语气不是商量,不是询问,而是不容置疑的告知,是既定行程的通知。 话音刚落,便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听筒里只剩下单调而急促的“嘟嘟”忙音,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询问细节、酝酿情绪或是积蓄勇气拒绝的余地。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宣告通话终结的忙音,苏颜握着那尚存一丝他话音余温的手机,在柔软的地毯中央站立了许久,仿佛一尊突然被施了定身法的琉璃人偶。 窗外的月光透过轻纱窗帘,在她身上投下斑驳而朦胧的光影,却驱不散她周身弥漫的那股茫然与紧绷。谈谈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 是来通知她下一个早已安排好的“工作日程”,或是某个需要她配合演出的“商业戏码”还是觉得她这个“挡箭牌”近期表现不够称职、不够“物超所值”,需要再次进行面对面的“提点”与“敲打” 亦或是……像范媤垚在某些时刻,会用那种混合着怜悯与算计的复杂眼神,偶尔暗示的那样—— 金主对他所拥有的、颇具观赏性的“物品”,产生了某种短暂的、需要及时安抚或疏解的“兴趣” 各种杂乱无章、带着尖刺的念头,如同深海底部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的冰冷气泡,接连不断地冒出来,撞击着她脆弱的神经,又被她用强大的意志力强行按压下去,徒留一片混乱的泡沫。 她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到穿衣镜前,目光落在镜面里那个穿着简单灰色训练服、脸色因疲惫而显得苍白、唇色淡薄,唯独那双眼睛。 在经历了反复锤炼后,沉淀下一种被强行磨砺出的、不肯轻易熄灭的韧劲的女孩。 她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空气中所有的氧气都压入肺腑,转化为支撑下去的能量。 无论他来意为何,是善意的通告还是恶意的裁决,她都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情绪失控、狼狈失态。 这里,这栋别墅,这个身份,是她用自己的尊严、自由和不可知的未来,亲手换来的战场。她必须守住最后一道防线,哪怕姿态笨拙,哪怕内心早已溃不成军。 半小时,被精确地切割成一千八百个充满煎熬的秒。 当时钟的指针即将划过那个约定的刻度时,别墅外部的静谧,被一阵熟悉的、低沉而富有力量感的引擎咆哮声由远及近地打破,最终稳稳地熄灭在门前的车道上。 苏颜没有选择下楼迎接,她只是静静地站在二楼走廊那片被阴影温柔包裹的区域里,像一个潜伏在暗处的观察者。 耳廓精准地捕捉着那沉稳的、带着独特韵律和不容置疑气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踏上楼梯,踩过铺着昂贵波斯地毯的走廊,最终,毫无意外地停驻在了她所在的主卧门外。 他没有遵循常规的礼节性敲门,而是直接握住黄铜门把手,轻轻一转,推门而入,动作自然流畅得仿佛这里是他的某个可以随意出入的行宫别馆,拥有着毋庸置疑的主权。 李慕阳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几乎瞬间就侵占了房门框处的空间,带来了室外夜风的微凉和一丝若有若无、属于高级烟草燃烧后留下的凛冽气息。 他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第一时间就锁定在了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巨大落地窗的苏颜身上。 他今天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实则剪裁极其精良的深色休闲装,取代了平日笔挺的西装,少了几分正式的疏离,却多了几分居家的、因而也更具压迫感的亲近。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数秒,那双深邃得如同寒夜星空的眼眸里,惯有的、锐利如同解剖刀般的审视光芒一如既往。 但苏颜极其敏锐的神经末梢,似乎捕捉到了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往常纯粹评估“商品”保值率与升值空间的东西,那是一种更复杂的、带着某种…… 难以言喻的、近乎审度的意味,仿佛在评估一件艺术品在特定光线下的微妙变化。 “训练强度看来不小。”他率先打破沉默,开口,声音在空旷而奢华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独特的共鸣,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出于礼貌的关心。 还是仅仅在陈述一个客观观察到的事实,“范媤垚提交的报告里提到,你进步很快,超出了她最初的预期。”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为前面的观察提供佐证。 苏颜微微垂下浓密卷翘的眼睫,避开了他过于直接、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的目光,声音努力调整到最平稳的波段:“谢谢李总关心,我会继续努力,不辜负您的……期望。” 标准的、程式化的、在训练课上学到的、在任何公开场合都挑不出错的回答,像背诵一篇早已滚瓜烂熟的公关稿,不带任何个人情感色彩。 李慕阳似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低不可闻的、意味不明的轻笑,那笑声极其短促,像夜风拂过窗棂,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或许是嘲讽,或许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踱步走进房间,很自然地坐在了靠窗的那张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单人天鹅绒沙发里,双腿优雅地交叠,姿态放松中却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掌控感,仿佛他才是这个空间真正的主人。 “坐。”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对面那张与之配套的沙发,语气随意,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苏颜依言走过去,姿态标准地坐下,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脊背挺得笔直,是训练课上千百次重复、几乎刻入肌肉记忆的标准坐姿。 透着一股受过严格训练的优雅,却也无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种难以融化的、自我保护的僵硬。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充满张力的短暂沉默。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永不熄灭的、如同星河般璀璨的霓虹灯光。 透过没有完全拉严的厚重窗帘缝隙,顽皮地溜进来,在两人之间那片无形的真空地带,投下模糊而流动的、如同水纹般的光影。 李慕阳的目光并没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而是偶尔状似随意地扫过房间里的昂贵陈设、墙上那幅抽象派画作,或是窗外无尽的夜色。 似乎在谨慎地组织着接下来的语言,又似乎只是在纯粹地享受这种由他完全掌控节奏的、令人窒息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