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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商业案例，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经过几轮……不那么愉快的磋商，最终同意，拨付一笔资金，让我独立运作，成立自己的公司。”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沙发光滑的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哒”声。 苏颜有些意外地抬起眼，看向他。这似乎……是与她无关的李家内部事务他为何要特意来告诉她 “条件是。”李慕阳的视线转回来，重新落在她脸上，那双眼睛在昏暗迷离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如同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仿佛能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我必须在一个月内，和林晓曦正式举行订婚仪式。” 这句话，像一块被冰封了万年的、棱角尖锐的巨石，猝不及防地、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投入苏颜那刚刚勉强维持住平静的心湖。 激起的却不是汹涌澎湃的波澜，而是一种急速下沉的、扩散至四肢百骸的、令人瞬间窒息的冰冷与绝望。 果然……最终，还是这样。她早就该想到的，不是吗像他这样身处云端、执掌庞大利益帝国的男人。 婚姻从来就不是个人情感的最终归宿，而是家族利益、权力版图延伸与巩固的最强纽带，是一场精心计算、不容有失的战略合作。 她这个因缘际会、突然被推到台前的“合约女友”，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枚用来吸引火力、混淆视听，并且随时可以被牺牲、被替换、甚至被丢弃的棋子。 一股混合着早已预知的释然、深入骨髓的屈辱、以及被利用殆尽后产生的尖锐刺痛的复杂情绪，如同海啸般瞬间攫住了她。 让她几乎无法维持那挺直的、如同标尺般的坐姿，指尖深深陷入掌心柔软的内里，借助那清晰的、自残般的疼痛，才勉强强迫自己保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和……那可怜又可笑的体面。 她努力扯动嘴角，调动面部那些似乎已经僵硬的肌肉，试图挤出一个表示理解、甚至带着无所谓的、云淡风轻的笑容。 但那个笑容，最终只停留在唇角一个生硬的、微微向上的弧度，僵硬得如同风干剥落的石膏面具，脆弱得一触即碎。 “那……恭喜李总了。”她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地发紧，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厌恶的、无法完全掩盖的细微颤抖，像一根即将绷断的琴弦。 “林小姐……家世、才华、样貌，都是一等一的出众，和李总您……自然是天造地设，再般配不过了。”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机械地，空洞地，仿佛来自很远很远、与她无关的另一个维度。 李慕阳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锐利如鹰隼，清晰地捕捉到她强装镇定却无法抑制微微颤抖的指尖，捕捉到她低垂的眼帘下，那无法完全掩饰的、一闪而过的、破碎的水光。 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那样专注地、近乎残忍地平静地看着，仿佛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反应符合预期但又略带意外的化学实验现象。 而实验体最终的情绪反应，终究与他这个冷静的观察者隔着一层透明的、冰冷的玻璃罩。 “所以。”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法律文件。 “基于这个新的情况，我们之前那种……建立在特定需求基础上的‘合作关系’，或者说，‘关系’，需要在这里，画上一个清晰、明确的句点，做一个彻底的了结。” 了结，多么轻飘飘的两个字。从他薄削而优美的唇形中吐出，却带着千钧之力，像一把烧红的、钝口的刀子，狠狠地、缓慢地在苏颜的心脏上剜了一下，瞬间鲜血淋漓，痛彻心扉。 她却连一声痛呼都无法发出，只能将所有的呻吟与呜咽都死死堵在喉咙深处。 她猛地低下头，浓密的长发随之滑落，像一道黑色的帷幕，遮掩住她此刻必然苍白如纸、写满狼狈与不堪的脸庞。 鼻腔里涌起一阵强烈到无法抗拒的酸涩，猛烈地冲击着她的泪腺，但她死死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属于血液的铁锈味，才勉强将那不争气的、代表着软弱的湿意，狠狠地逼退了回去。 “我明白。”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如同耳语，带着无法掩饰的浓重鼻音，像是重伤之下小兽的哀鸣，“李总请放心，我一直……都知道自己的位置，清楚自己的本分。 我不会……绝对不会给李总您和林小姐的……好事，增添任何一丝一毫的麻烦。”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机械地，麻木地，仿佛灵魂已经抽离了这具备受煎熬的躯壳，悬浮在半空中，冷漠地旁观着这一切。 李慕阳看着她低垂的、露出一段脆弱白皙脖颈的头顶，那柔软顺滑的发丝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泛着如同上等丝绸般柔和的光泽。 他放在沙发扶手上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动了一下，指尖微微蜷起，似乎有一个极其细微的、意图抬起的趋势。 但最终，那趋势只是化作了指节处一个更用力的、泛出白色的按压，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改变。 “那十个亿。”他忽然毫无征兆地换了个话题，语气瞬间切换，重新变得公事公办，冷静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商业谈判。 “我会用来成立一家全新的、高规格的安保公司，名字暂定为‘磐石’。未来，在公司起步、推广或者某些特定的公关节点，或许会有需要你配合进行形象宣传，或者出席某些重要活动的机会。” 苏颜猛地抬起头，因强忍泪意而泛红的眼眶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困惑，怔怔地看着他。 他这是在……给她画一张遥不可及的大饼用虚无缥缈的“未来机会”来安抚她此刻显而易见的失落与难堪还是在用一种更隐晦、更残酷的方式暗示她—— 即使没有了这层暧昧不清、引人遐想的“关系”外衣，她作为他早期“投资”的、尚未完全兑现价值的“商品”，依然保有被持续利用、榨取剩余价值的资格 李慕阳精准地迎上她困惑中带着一丝本能警惕与受伤的目光，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难以捉摸其真实含义的弧度。 像是嘲讽，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无法言说的暗示：“你是我选中的人，苏颜。我李慕阳投入了时间、精力和不菲的资源，就不会轻易让它打水漂，做亏本的买卖。 好好跟着范媤垚，她为你铺的路，是目前最适合你的。你的路，还很长，远比你现在看到的，要长得多。” 他的话，像一把精心锻造的双刃剑，一边冰冷无情地切割着她残存的、可怜的自尊，将她钉死在“物品”与“棋子”的定位上。 一边却又在她面前，铺开了一条冰冷而现实、布满荆棘却又不得不继续咬牙前行的、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她看着他从容地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她全部的视野。 然后，没有再多说任何一个字，没有留下任何一丝可以称之为安慰或解释的余韵，他干脆利落地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离开了这间弥漫着无声硝烟与心碎气息的卧室。 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最终的审判槌落定，彻底隔绝了他身上带来的、混合着烟草与冷冽古龙水的气息，也隔绝了他那掌控一切的声音。 苏颜依旧僵硬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张柔软却让她如坐针毡的沙发里，仿佛一尊被时光遗忘、失去了所有灵魂与生气的、精致而易碎的琉璃玩偶。 窗外，属于这座不夜城的灯火依旧不知疲倦地璀璨闪烁着，如同无数撒落在黑色天鹅绒上的碎钻，光芒却丝毫照不进她此刻一片冰凉、荒芜如寒冬旷野的心底。 她原本以为，经过这些天近乎残酷的淬火锻炼，反复捶打，她已经被锻造得足够坚强，足够冷硬，可以坦然面对来自外界任何形式的风吹雨打。 直到此刻，李慕阳用最平静的语气，给予她最致命的一击，她才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有些深入骨髓的寒冷，源自于希望彻底熄灭后的绝望。 源自于被当作工具使用后毫不留恋地弃如敝履的悲哀，这种寒冷，与肌肉的酸痛、训练的艰苦，完全不在一个维度，也……无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