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囚室、代价与复制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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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号773的囚室，是一片无垠的麦田。 金黄的麦浪在微风中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个低语在耳边回响。天空是干净的蔚蓝色，几朵白云懒洋洋地飘着。田间小路上，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老农正弯着腰割麦子，动作机械而精准，每一镰刀下去，麦秆都会整齐地倒下，露出后面同样金黄、同样饱满的麦田。 楚无涯站在田埂上，看着这幕宁静到诡异的景象。他能感觉到，这个囚室的时间流速比外面慢得多，老农割麦的动作看似流畅，实则每一个细节都在重复——他割下的麦子，在倒地的瞬间会重新“长”回麦秆上，然后被再次割下，周而复始，永无止境。 “新来的”老农直起身，擦了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对楚无涯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要帮忙吗这片田我一个人割不完。” 楚无涯走近，发现老农的眼神是空洞的，笑容是僵硬的，像是戴着一张精心制作的面具。他手中那把镰刀，刀柄是普通的木柄，但刀刃上刻着密密麻麻的、不断变化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散发着微弱的时间波动。 “你在割什么”楚无涯问。 “割麦子啊。”老农理所当然地说，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补充，“其实是在割时间。你看，每一株麦子，都是一个时间片段。我把它们割下来，晾干，然后存起来，等存够了，我就能...就能...” 他卡住了，眼中闪过茫然，然后摇摇头，继续弯腰割麦：“算了，想不起来了。反正割就对了。” 楚无涯看着他割麦的动作，忽然明白了。这个囚徒在试图用这种方式，收集被监狱打碎的时间片段，想要重新拼凑出完整的“时间流”，从而逃离这里。但显然，他失败了，而且失败得太久，久到已经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只剩下割麦的本能。 “你认识夜吗”楚无涯问。 “夜”老农停下动作，努力思考，“夜...夜...哦，那个喜欢在黑暗里唱歌的家伙。他路过这里，大概是...五百年前不对，是八百年前记不清了。他给了我一颗种子，说如果将来有人来找他，就把种子给那个人。” 他从怀里掏出一颗漆黑的、像是煤炭的种子，递给楚无涯。种子入手，楚无涯感到怀中的暗影之种微微发热，两者产生了共鸣。 “这是什么” “夜说，这叫‘梦种’。”老农解释，“种在合适的土壤里，能长出一小片‘梦境领域’，在领域里，你能暂时屏蔽监狱的监控，但只能维持一炷香时间。而且，只能用一次。” 楚无涯小心收起种子：“谢谢。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老农指向麦田深处：“他往那边走了。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监狱的结构一直在变，现在那条路还在不在，我就不清楚了。” 楚无涯顺着方向看去，麦田尽头，隐约有一扇木门。门上的铁牌在阳光下反光，看不清编号。 “你要去找他”老农问。 “对。” “那我劝你快点。”老农重新弯下腰割麦，声音变得飘忽，“最近监狱的‘消化’加快了。我能感觉到，很多囚室的‘主人’在消失，被彻底消化、分解，成为监狱的一部分。夜的力量很强，所以坚持得久，但现在也快到极限了。你再晚几天，可能就只剩下一具空壳了。” 楚无涯心头一紧，道谢后快步走向那扇门。在他推门的瞬间，老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一丝罕见的清明： “小心你自己。监狱在复制你。我看到了，在麦田的倒影里，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正在朝相反的方向走。你们终会相遇，而相遇的那一刻，必须有一个消失。” 门开了，楚无涯踏入其中。身后，麦田和老农的景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向下延伸的石阶。石阶两侧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颗散发着微光的眼睛，那些眼睛随着楚无涯的移动而转动，像是在记录他的一举一动。 台阶尽头，是编号772的囚室。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与言的那个图书馆相似，但更加破败、腐朽。书架倒塌了大半，书籍散落一地，许多书页被撕碎，或是被黑色的、黏稠的液体污染。空气中弥漫着纸张腐烂和墨水变质的气味。 图书馆中央，一个穿着破烂学者袍的老人，正跪在一堆书页中，疯狂地书写着什么。他手中没有笔，手指就是笔，指尖不断渗出鲜血，他用血在书页上书写，每一笔落下，书页上就会浮现出复杂的、不断变化的符文。而那些符文刚一成型，就会自动燃烧，化作黑色的灰烬，飘散在空中。 “错了...又错了...”老人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公式不对...结构不稳定...必须重新推导...” 楚无涯走近，看到老人正在书写的，是一个极其复杂的、关于空间结构的数学公式。公式的每一部分都在不断变化、崩溃、重组，像是活着的、挣扎的蠕虫。 “你在推导什么”楚无涯问。 “逃离的公式。”老人头也不抬，“监狱的结构是数学的，是可以用公式描述的。只要我能推导出完整的结构公式，就能找到漏洞，撕开一道口子，逃出去。但...但公式总是在最后一步崩溃。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故意干扰我的计算。” 他猛地抬头，双眼布满血丝，眼中是近乎疯狂的执着：“你！你是新来的！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新的变量！把你的存在公式给我！我要重新计算！” 楚无涯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老人。他能感觉到，这个囚徒已经半疯了，为了逃离，不惜一切代价。 “我不懂什么存在公式。”楚无涯说，“我在找夜，你知道他在哪吗” “夜那个梦游者”老人愣了一下，然后狂笑起来，“他早就被消化了！我亲眼看到的！三百年前，监狱的意识把他拖进了核心囚室，说要提取他最后的‘本质’！现在估计连渣都不剩了！” 楚无涯如遭雷击：“你说什么！” “我说他死了！被消化了！”老人手舞足蹈，“不过没关系，你很快也会死的。监狱在复制你，对吧我能感觉到，你的存在信号是‘双重的’，像是两个人叠在一起。等复制完成，正品就没用了，会被处理掉，就像夜一样！” 他忽然凑近，用血红的眼睛盯着楚无涯：“但你可以选择另一种死法。把你的存在公式给我，让我完成计算。如果我成功了，说不定能带你一起逃出去。虽然概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三，但总比被消化强，对吧” 楚无涯沉默。他知道老人在说谎，至少部分在说谎。暗影之种还在发热，夜羽还有感应，夜肯定还活着，只是状态可能很糟糕。但老人关于“复制”的话，却让他心头沉重。 “你怎么知道监狱在复制我” “因为我是‘公式学者’，我能看到存在的‘数学结构’。”老人指着楚无涯，手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血色的轨迹，“你的结构正在被‘镜像’，就像照镜子一样。但镜子里的那个，会越来越真实，直到取代你。这个过程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四十左右。等你找到夜的时候，大概就完成百分之九十了。那时候，你和他，都会成为监狱的养料。” 他顿了顿，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不过，如果你把存在公式给我，我可以帮你干扰复制进程，争取更多时间。作为交换，你要帮我完成计算。怎么样公平交易。” 楚无涯看着老人疯狂的眼神，知道这个交易危险至极。但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尽快找到夜。而且，如果复制进程真的完成了百分之九十，那他可能真的没时间了。 “你要我怎么帮你” “简单。”老人从书页堆里翻出一本厚重的、封面焦黑的笔记本，递给楚无涯，“这是我的研究笔记，里面记载了监狱结构的所有已知公式。但最后三页是空白的，需要注入‘活体存在’的数据才能显现。你把手按在封面上，集中精神，回想你从进入监狱到现在经历的一切。笔记本会自动分析你的存在结构，补全最后三页。然后，我就能完成计算了。” 楚无涯接过笔记本，入手沉重。他犹豫了一下，但想到夜可能随时被消化，想到外面世界仅剩的几天时间，他咬了咬牙，将手按在了封面上。 闭上眼睛，他开始回忆。从踏入裂缝的瞬间，到匠的牺牲，到与监狱意识的交易，到麦田里的老农...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笔记本开始发烫，封面上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一样，顺着楚无涯的手臂向上蔓延，渗入他的身体，开始扫描、分析他的存在结构。 剧痛袭来。那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被剖开的痛，像是有人用烧红的刀子，一刀刀切开他的意识，查看里面的每一个细节。楚无涯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冷汗，但咬牙坚持。 笔记本的最后一页，开始浮现出文字。那些文字不是任何一种已知语言，而是纯粹的数学符号和几何图形，在书页上旋转、组合，构成一个复杂到令人眩晕的公式。 “成了！成了！”老人狂喜，一把抢过笔记本，疯狂地翻阅最后几页，“原来如此！原来漏洞在这里！监狱的结构不是静态的，是动态的，而且存在一个‘共振频率’！只要找到那个频率，就能引发结构共振，暂时瘫痪监控系统！虽然只有三息时间，但足够我撕开一道口子了！” 他开始疯狂计算，手指在空中划出无数道血色轨迹。那些轨迹在空中交织，形成一个巨大的、不断旋转的数学模型。 楚无涯踉跄后退，感觉身体虚弱了许多。刚才的扫描，不仅消耗了他的力量，似乎还“复制”了他的部分存在信息，他能感觉到，自己与监狱的联系更深了，那种被窥视、被分析的感觉更强烈了。 “你的承诺。”他嘶声道，“干扰复制进程。” “哦，对，对。”老人头也不抬，随手从书页堆里抓起一把黑色的灰烬，洒向楚无涯。灰烬落在楚无涯身上，瞬间融入他的光影之躯，在表面形成一层薄薄的、不断波动的黑色薄膜。 “这是‘存在干扰层’，能暂时屏蔽监狱对你百分之三十的扫描。但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十二个时辰后，薄膜会消失，而且会引起监狱的警觉，到时候复制速度会加快一倍。所以，你最好在十二个时辰内找到夜，然后立刻离开，否则就永远别想走了。” 楚无涯点头，看向图书馆深处。那里，一扇门正在缓缓浮现，门上的编号是：771。 “夜最后往哪个方向走了” “那边。”老人指向门，“但他已经不在那个囚室了。监狱在移动他，像是在...钓鱼。用他做饵，钓更大的鱼。而你，就是那条鱼。小心点，别被吃了。” 楚无涯不再多言，走向那扇门。在他推门的瞬间，老人忽然叫住他： “等等。这个给你。” 他扔过来一枚小小的、银色的齿轮，齿轮中心镶嵌着一颗红色的宝石，宝石内部有微光在流转。 “这是‘共振密钥’，是用你的存在数据和我最后的计算成果合成的。在关键时刻，激活它，能引发监狱结构的局部共振，瘫痪监控三息。但只能用一次，而且会暴露你的位置，让监狱意识瞬间锁定你。所以，除非是生死关头，否则不要用。” 楚无涯接过齿轮，入手温热，像是还有生命。他深深看了老人一眼：“谢谢。祝你好运。” “彼此彼此。”老人重新低下头，疯狂计算，“快走吧，我的时间也不多了。公式还差最后一步，我要在监狱反应过来前，完成它。” 门开了，楚无涯踏入黑暗。身后，图书馆的景象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向下倾斜的、布满黏液的管道。管道壁上，无数只细小的、像是眼球又像是吸盘的东西在蠕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 编号771的囚室，似乎是个活体。 管道很长，向下延伸，看不到尽头。楚无涯在黏液中艰难前行，那些细小的吸盘不断试图吸附在他身上，每次接触，都会吸走一丝微弱的、金色的光点——那是他的存在感。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在缓慢流失。虽然很慢，但确实在发生。照这个速度，如果不能在十二个时辰内找到夜，他可能连维持基本形态的力量都没有了。 管道尽头，是一个巨大的、蠕动的肉腔。肉腔的墙壁是半透明的，可以看到内部有无数个大小不一的、像是胚胎的东西在漂浮。那些胚胎形态各异，有的像人，有的像兽，有的完全无法形容，但它们都在缓慢地搏动，像是在孕育着什么。 肉腔中央，悬浮着一个身影。那是一个女子，穿着残破的白裙，长发飘散，双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但她的身体是半透明的，能看到内部有银色的、像是星光的液体在流动。而在她胸口位置，有一颗拳头大小的、黑色的、像是肿瘤的东西，在缓慢地搏动，每搏动一次，女子的透明度就增加一分。 楚无涯走近，认出了她。是他在星图中看到的，那个在战场上抱着婴儿尸体的女将军。但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她胸口那个肿瘤... “那是‘复制胚胎’。”一个虚弱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楚无涯转头，看到肉腔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身影。那是个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穿着破烂的囚服，浑身是伤，但眼睛很亮，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复制胚胎”楚无涯问。 “监狱在复制她。”少年解释，“用她的存在数据，制造一个完美的复制体。看到那些漂浮的胚胎了吗都是失败品。只有她胸口那个，是接近成功的。等胚胎成熟，就会破体而出，成为一个全新的、但拥有她全部记忆和力量的‘女将军’。而正品，会被胚胎吸收，彻底消失。” 楚无涯感到一阵寒意。监狱不仅在复制他，也在复制其他囚徒。它在收集数据，制造军队 “你怎么知道这些”他问少年。 “因为我是‘记录者’。”少年苦笑，“我的能力是‘观察并记录’。三千年了，我记录了这个监狱里发生的一切。复制、消化、重组、进化...我看到了这个监狱的本质。它不是一个单纯的囚笼，而是一个巨大的‘培养皿’。‘造物主’在培养完美的、听话的‘士兵’或‘工具’。而这些囚徒，就是原料。” 他指向那些漂浮的胚胎：“看到那个长得像鸟的了吗那是编号998囚室的‘风语者’，擅长操控气流。那个像章鱼的，是编号872的‘触手大君’，能同时控制上千条触手。还有那个...像一团光的，是编号765的‘光之祭司’，曾经净化过三个世界的污染。他们都被复制了，正品被消化，复制体被储存，等待某一天被唤醒，为‘造物主’而战。” 楚无涯看着那些胚胎，心头沉重。如果“造物主”真的有一支由这些强大存在复制体组成的军队，那反抗的希望，岂不是微乎其微 “夜呢”他问，“夜也被复制了吗” 少年摇头：“夜很特殊。他的本质是‘暗影与梦境’，难以捕捉，更难复制。监狱尝试了无数次，都失败了。所以它改变了策略，不再试图复制夜，而是试图...消化他，提取他‘难以复制’的特性，用来完善复制技术。一旦成功，监狱就能复制任何存在，包括火种，包括...‘造物主’的敌人。” 楚无涯明白了。夜是监狱技术的最后一块拼图。得到他，“造物主”就能批量生产强大的军队，彻底扫清所有反抗势力。 “夜现在在哪” “在移动。”少年指向肉腔深处，那里有一扇被血肉覆盖的门，“他正在被押送往核心囚室。按照现在的速度，大概...六个时辰后，就会到达。一旦进入核心囚室，消化程序就会正式启动，三个时辰内，他就会被完全消化。你必须在那之前，截住他。” 六个时辰。楚无涯计算时间，他只有十二个时辰，现在过去了一个时辰，还剩十一个。六个时辰内截住夜，然后带他离开，时间刚好。 “怎么截住他” “很难。”少年摇头，“押送他的是监狱的‘卫队’，由三个最强的复制体组成：风的复制体、触手的复制体、光的复制体。它们每一个都有正品百分之八十的实力，而且配合默契，你一个人打不过。” 楚无涯沉默。确实，以他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个都勉强，何况三个。 “但我可以帮你。”少年忽然说，“我的能力是记录，也可以...暂时‘重放’记录。我可以暂时唤醒这些胚胎里储存的、正品的一小部分意识，让他们制造混乱，拖住卫队。但时间很短，只有十息。而且，一旦我这么做，我的位置就会暴露，监狱会立刻锁定我，把我标记为最高优先级目标。到时候，我必死无疑。” 他看着楚无涯，眼中是决绝：“所以，我需要一个承诺。如果你成功了，逃出去了，请告诉外面的人，有一个叫‘忆’的记录者，记录了这个监狱三千年的一切。他的记录，都储存在这个里。” 他递过来一枚小小的、透明的晶体，晶体内部有无数光影在流动。 楚无涯接过晶体，感到其中浩瀚如海的信息量。他重重点头：“我答应你。如果我能出去，一定把你的记录，公之于众。” “好。”少年笑了，笑容干净而释然，“那我们就开始吧。你从那个门出去，沿着管道一直走，会遇到第一个关卡。到时候，我会唤醒胚胎，制造混乱。你趁乱冲过去，不要回头，一直往前。记住，你只有十息时间。” 楚无涯点头，走向那扇血肉之门。在他推门的瞬间，少年盘膝坐下，双手结印，透明的晶体悬浮在他面前，开始发光。 “以记录者‘忆’之名，唤醒沉睡的记录...”少年喃喃道，声音在肉腔中回荡，“风语者，触手大君，光之祭司...醒来吧，哪怕只有一瞬，向囚禁你们的牢笼，发出最后的怒吼...” 晶体光芒大盛，肉腔中漂浮的那些胚胎，同时剧烈震动！胚胎表面浮现出裂纹，从裂纹中，透出各种颜色的光芒，以及...微弱但清晰的意识波动。 楚无涯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身后，传来少年最后的声音： “快走！记住，你只有十息！” 门关上了。隔绝了肉腔，也隔绝了那个少年的未来。 楚无涯在黑暗的管道中狂奔，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六个时辰内，必须找到夜。 否则，所有的牺牲，都将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