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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清晨，天空是澄澈的瓦蓝色。红星大队通往公社的土路上，熟悉的拖拉机已发动，“突突”喷着白烟。苏念棠最后望了眼晨光里静立的小院，望了眼院墙边绿意盎然的草莓地，又深深看向院门口送行的爹娘、陆老爷子，目光最终落在陆劲洲身上。 他仍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姿挺拔，晨光在坚毅的侧脸上镀了层柔和的边。没多说话，只是上前检查了旅行包的背带，稳稳放进拖拉机车厢：“路上小心。”目光沉沉地锁住她。 “嗯。”苏念棠用力点头，忍住鼻尖的酸，露出明亮的笑，“等我写信！” 苏母上前理了理她本就整齐的衣领，红着眼眶：“到了就捎信……缺啥少啥就说……” “娘，我知道。”苏念棠抱了抱母亲，又对父亲和陆老爷子道：“爹，爷爷，你们保重身体。” 陆劲洲跳上驾驶座，苏念棠爬上车厢坐在行李旁。拖拉机缓缓驶离，她回头用力挥手，直到晨光里的三个身影、那座越来越小的院落，彻底消失在路的转弯处。 这次要先到县城汽车站，再坐长途汽车去省城。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只有拖拉机轰鸣，风吹过脸颊。苏念棠望着两旁熟悉的田野、河流、村庄，心里五味杂陈——这片土地承载了她穿越后的所有奋斗、温暖与成长，如今要暂时离开，去往更广阔却陌生的天地。 到了汽车站，陆劲洲帮她买好票、放好行李。离发车还有会儿，两人站在杂乱的车站空地上，周围是提着重物、操着各地口音的旅客。 “到了就拍电报或写信。”陆劲洲又嘱咐，从口袋掏出个小纸包塞给她，“路上饿了吃。” 苏念棠打开，是几块她之前烤的芝麻硬面饼，烤得干能久放。心里一暖，她把攥在手心的小布包塞回去：“这个你拿着。” 布包里是昨晚偷偷放的最小瓶草莓酱，还有她贴身戴了很久的银顶针——原主母亲留下的，用红绳系着。“顶针你留着，想我了就看看。草莓酱……记得吃。” 陆劲洲握紧还带着她体温的布包，喉结动了动，深深看她一眼，仿佛要把她的模样刻进心里：“上车吧。” 苏念棠上车找了靠窗的位置。隔着模糊的车窗，她看见陆劲洲始终站在下面，身姿笔直，目光追着她。直到汽车发动驶出车站，他的身影在后视镜里缩成黑点，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中。 她转头看向前方蜿蜒的公路，紧抱着装入学文件、钢笔和战友名单的帆布包，心里默念：省城，我来了。 省城红旗中学师范班的新生报到点，比上次资格审核时更正规，也多了几分“大学生”的氛围。苏念棠顺利办完手续，领到印着“工农兵学员”的校徽、食堂饭票和宿舍钥匙——她的宿舍在三楼，306室。 推开306的门，新鲜油漆、灰尘与年轻女孩气息混杂的味道扑面而来。这是间八人宿舍，四张上下铺铁架床靠墙放，中间是两排带抽屉的长条桌，窗户大，采光不错。已来了四五个姑娘，正忙着铺床、整理行李。 见苏念棠进来，大家都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打量。她笑着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苏念棠，来自红旗县红星大队。” “你就是苏念棠”一个圆脸、齐耳短发的爽朗姑娘惊讶道，“我听说过你！报到处老师说，你是咱们这批里唯一一个从大队赤脚医生、夜校老师推荐上来的，特别优秀！” 这话引着其他姑娘围过来，七嘴八舌地介绍自己。圆脸姑娘叫周晓娟，来自邻县国营农场；高挑腼腆的叫李静，是县纺织厂工人；还有两个插队知青选送的，叫王海英和孙梅。大家年龄相仿、背景不同，眼里却都闪着对新生活的憧憬与些许紧张。 苏念棠选了靠窗的上铺，很快铺好床，还帮其他人搭手。利落的动作和温和的态度，让她很快赢得好感。周晓娟凑过来小声说：“念棠，你真厉害，还能给乡亲们看病。我只会开拖拉机。” “开拖拉机也很厉害啊！”苏念棠真心说，“那是技术活。我丈夫就是拖拉机手。” “呀，你都结婚啦”姑娘们更惊讶——这年代在校结婚的工农兵学员不多见。苏念棠大方承认，简单提了提陆劲洲，语气里的幸福与依赖，让年轻姑娘们又羡慕又好奇。 傍晚，八个姑娘总算到齐。一起去食堂吃了在学校的第一顿饭——饭菜比资格审核时稍好，能看见点油星，却还是粗粮为主、菜色简单。周晓娟啃着窝头吐槽：“还不如我们农场的食堂呢。”引得大家低笑。 晚上，第一次宿舍卧谈会如期召开。大家聊家乡、聊来之前的经历、聊对未来的想象。听说苏念棠在村里办夜校、搞科学种田试验成功，姑娘们都听得入了神。 “念棠，你懂的真多。”李静小声说，“以后学习上，得多帮帮我们。” “互相帮助。”苏念棠笑，“我也得跟大家学，你们来自工厂、农场，见识都比我广。” 知青王海英性格沉稳，忽然问：“念棠，你觉得咱们学师范，以后真能当上好老师吗能改变些什么吗” 宿舍瞬间安静。苏念棠想了想，认真说：“我觉得能。不一定每个人都能做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如果我们把学到的好东西，哪怕一点点，带回各自来的地方，教给孩子，或者像夜校那样教给愿意学的乡亲，一点点改变积累起来，就是很大的不同。就像种地，一颗好种子发不了芽，但一片好种子撒下去，总能长出好庄稼。” 朴实的话里满是力量，说到了大家心里。周晓娟一拍大腿：“对！就是这个理儿！咱们就是那一颗颗种子！” 夜深了，姑娘们渐渐睡去。苏念棠躺在陌生的上铺，听着周围均匀的呼吸声，透过窗户看省城不如家乡璀璨、却仍闪烁的星光，思绪飘回红星大队——劲洲现在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在看星星爹娘睡了吗夜校今晚开课了吗 她轻轻摩挲胸口的银顶针，冰凉的触感带来慰藉。新的生活已拉开帷幕，挑战与机遇并存，但心底来自远方的牵挂、扎根泥土的信念，是她前行最坚实的支柱。明天就要正式开课了，她闭上眼，怀着对知识的渴望与对未来的期许，慢慢入梦。梦里，仿佛又闻到了小院里草莓成熟时，那清甜馥郁的香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