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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三的清晨，拖拉机的轰鸣声再次划破了村庄的宁静。车斗里，除了定期要送的豆腐干竹筐，还多了一个用蓝布精心包裹的小包——里面是三个蒲草手提包样品。春草特意在每个包的提手上系了个红布条小结，算是给这朴素的物件添了点别致的装饰。 苏念棠坐在副驾上，手里攥着个小本子，指尖在纸页上轻轻摩挲，心里暗暗盘算着要把老王的反馈都记下来。陆劲洲开车很稳，晨风从车窗钻进来，裹挟着蒲草特有的清浅草木香，拂过脸颊格外舒服。 “紧张吗”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有点。”苏念棠坦言，指尖微微收紧，“这是咱们第一个自己设计的新产品，不知道市场能不能接受。” “实用就好。”陆劲洲的话简单实在，却莫名让人安下心来。 上午九点，拖拉机稳稳开进供销社的院子。老王正叉着腰指挥伙计卸货，瞧见他们俩，立刻放下手里的账本迎上来：“红星大队的来啦！正好跟你们说个好消息，你们的杯垫卖得俏得很，已经卖出二十多套了！” 这声喜讯让苏念棠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她连忙打开那个蓝布包，把三个手提包小心翼翼地摆在柜台上：“王主任，这是我们新设计的蒲草手提包，您给掌掌眼。” 三个手提包静静躺在柜台上，在供销社略显昏暗的光线下，蒲草的原色反倒透着一股清新自然的劲儿。老王拿起那个编了简单纹路的，翻来覆去地看，又扯了扯提手试牢度，半晌才开口：“轻便，透气，夏天用着正合适。就是这花样……太素了点，不够打眼。” “我们可以改进！”苏念棠立刻接话，把小本子翻到空白页，“您有什么建议尽管说。” “加点颜色就好。”老王摸了摸下巴，“红布条太细，看着不起眼。要么用染色的蒲草编花纹，要么就把布条加宽些，看着更精神。” 他又拿起那个圆筒形的包打量一番：“这形状倒是特别，就是装东西不如方形的顺手。还是方形的更实用。” 苏念棠把这些建议一字一句记在本子上，字迹工整。老王最后看向她，问出了关键问题：“你们打算卖多少钱一个” “我们商量过了。”苏念棠报出和春草敲定的价格，“普通样式的八毛，带花样的九毛。” 老王低头琢磨了片刻，点点头：“八毛这个价公道。这样，我先订三十个，五月底前交货就行。至于花样，你们再琢磨琢磨，要醒目，但别弄得俗气。” 三十个订单！这就是二十四块的收入！苏念棠强压住心头的激动，脸上依旧保持着沉稳：“好嘞！我们回去就按您的建议改进，保证按时交货。” 两人正要告辞，老王忽然一拍脑门：“对了，上次说的菜筐样品，什么时候能送过来让我看看” “这周末就能送来。”苏念棠应得干脆。 “行，到时候我看过样品，再跟你们定数量。” 回程的路上，苏念棠的心情格外轻快。她翻开小本子，手指点着纸页算起了账：手提包三十个二十四块，杯垫剩下的三十套九块，菜筐预计五十个十五块……光这些新订单就有四十八块了，再加上豆腐干的稳定收入，四月份的集体收入肯定很可观。 “老王说得挺有道理。”她侧过头对陆劲洲说，“手提包是得加点颜色才好看。咱们可以用后山的红柳条编花纹，颜色自然，还不用额外花钱买染料。” “红柳条颜色正。”陆劲洲应了一声，方向盘轻轻一打，拖拉机稳稳驶过一段颠簸的土路。 “就是，后山多得是，明天就让铁柱他们去砍些回来。” 中午回到红星大队，手提包接到订单的消息很快就像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村子。春草一听见信儿，当场就高兴得跳起来，拽着苏念棠的胳膊直晃：“真的老王真订了三十个” “千真万确！”苏念棠把老王的建议一五一十告诉她，“就是得加点颜色，花样要弄得醒目些。” “这好办！”春草拍着胸脯打包票，眼睛亮得像星星，“我用红柳条编花纹，保证编出来又好看又自然，保管老王满意！” 王大娘更关心菜筐的事，凑过来问道：“周末要送样品，那我得赶紧把第一个菜筐编出来，得弄得结实漂亮些！” 下午，编织小组专门开了个短会。春草把妇女们分成了三组：一组继续赶制杯垫和草帽，一组跟着她学编改进版手提包，还有一组跟着王大娘学编菜筐。她按着每个人的特长分工，手巧的负责编复杂花纹，手劲大的专编结实耐用的菜筐，手脚麻利的就负责工序简单的杯垫。 “咱们现在产品越来越多了。”春草站在众人面前，语气郑重，“越是这样，越要把好质量关。每样东西都得先过我这一关，不合格的，说什么也不能往外送，不能砸了咱们红星大队的招牌！” 妇女们都听得认真，连连点头。这半年来的日子让她们彻底明白，质量就是饭碗，砸了牌子，就什么都没了。 另一边的磨坊里，李婶也在组织大家开会。月底要发三月份的分红了，她特意把会计老周请了来，要把账目明明白白地公开。磨坊外墙的小黑板上，用白粉笔写着清清楚楚的数字：“三月份总收入：豆腐干一百五十元，编织品八十五元，其他收入二十元，总计二百五十五元。支出：原料成本六十元，工具损耗十五元，总计七十五元。净收入一百八十元。按工分分配：每个工分折合现金……” 妇女们挤在小黑板前，伸长脖子看。虽然有些人认字不全，但阿拉伯数字是认得的。王秀兰指着黑板上自己名字后面的数字，小声算了算，忍不住惊呼：“我上个月挣了五十个工分，那就是……能拿七块五” “没错！”会计老周笑着点头，“下午就发钱！” 这话一出，磨坊里瞬间炸开了锅，欢笑声此起彼伏。虽然钱不算多，但这是她们靠自己一双手挣来的，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全是踏实。 傍晚的学校操场上，热闹得像赶集——孩子们正在兑换劳动积分。春草在操场边摆了个小摊，摊上摆着琳琅满目的小物件：铅笔五分一支，橡皮三分一块，小本子八分一本，还有些小泥人、小风车之类的玩意儿，一分到三分不等。孩子们排着歪歪扭扭的队伍，手里攥着劳动券，小脑袋凑在一起，认认真真地盘算着能换什么。 铁柱家的小子攒了整整十二分，他站在摊前，皱着小眉头纠结了半天。是换一支铅笔加一块橡皮，还是换一个心心念念的小本子最后，他咬了咬嘴唇，坚定地指着小本子：“我要这个！” “确定要本子呀”春草忍着笑逗他。 “确定！”小子重重点头，小脸上满是郑重，“我要学苏老师那样，写劳动日记！” 春草笑着把小本子递给他，又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短短的铅笔头塞给他：“这个送你，好好写，将来肯定有出息。” 其他孩子也陆续换到了心仪的东西。有的攥着铅笔蹦蹦跳跳，有的小心翼翼地把橡皮放进衣兜，还有三个孩子凑了十五分，合伙换了个洗刷干净的旧小足球，抱着球在操场上疯跑起来，笑声传出去老远。 王老师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这样的奖励机制，可比咱们在课堂上单纯说教管用多了。” 小子拿到小本子，立刻找了个干净的台阶坐下，掏出那支短铅笔头，一笔一划地写起来。他的字歪歪扭扭，却写得格外认真：“四月三日，晴。今天换了一个本子，我要记日记。春草姨送我铅笔头，我要好好学习。” 苏念棠路过操场时瞧见了，忍不住蹲下身：“写什么呢，这么认真” 小子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捂住本子，可犹豫了一下，还是大方地递了过去：“苏老师，您看看我写得对不对” 苏念棠接过本子仔细看了看，温柔地帮他改了两个错别字：“你看，‘记’字的竖弯钩要写得舒展些，‘学习’的‘习’字，这里少了一横哦。不过整体写得很好，一定要坚持写下去。” 小子认真地把错别字改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本子和铅笔头收进书包里，宝贝得不行。 晚上，磨坊的院子里灯火通明，分红的时刻到了。妇女们排着队，会计老周挨个念名字，李婶则把一沓沓毛票和角票递到大家手里。每个人领到钱时，脸上都笑开了花，那笑容朴实又灿烂。 王秀兰捏着那七块五毛钱，指尖微微发颤，眼圈不知不觉就红了：“我嫁过来三年，还是第一次靠自己挣到这么多钱……” “别哭别哭。”李婶拍了拍她的肩膀，笑着安慰，“以后好好干，每月都能领钱！” 王大娘领到六块钱，心里早就盘算好了：“我要给孙子买双新鞋，这孩子脚长得快，去年的鞋已经顶脚了。” 春草是技术骨干，工分最高，领了整整十二块。她捧着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要把这钱存起来，等秋天就去县城扯块花布，做件新衣裳！” 院子里说说笑笑，暖意融融。这就是集体经济的意义，它不只是为了让大家填饱肚子，更是为了让每个人都能靠劳动挣得尊严，活得有盼头。 苏念棠和陆劲洲也领了分红，他们是队里的骨干，工分更高，拿到的钱也更多些。苏念棠把钱收好，心里想着该给卫生所添置些紧缺的药品了；陆劲洲则盘算着，要去买几本专业的机械修理工具书。 回到家，两人简单煮了点粥，就着咸菜吃了晚饭。饭后，苏念棠坐在灯下，把今天的收获一条条整理出来：手提包接到三十个订单，分红顺利发下去，孩子们用劳动积分换到了想要的东西……桩桩件件，都是让人开心的好事。 “今天，”她转头看向陆劲洲，嘴角带着笑意，“我看见小子在写日记，写得可认真了。” “嗯，孩子懂事是好事。”陆劲洲正低头翻着一本厚厚的工具书，闻言抬眸应了一句。 “分红的时候，大家都高兴坏了。” “劳动有收获，自然该高兴。” 简单的对话，没有多余的字眼，却透着一股心满意足的踏实。苏念棠拿出怀表，习惯性地拧动发条。陆劲洲放下书，伸手接过怀表贴在耳边听了听，低声道：“走时很准。” “嗯。”苏念棠把怀表放在枕边，想起明天的活儿，“明天该去割第二批蒲草了。” “我去。”陆劲洲言简意赅。 “好。” 夜深了，两人洗漱完毕准备歇息。躺在床上，苏念棠闭上眼，白天的一幕幕又在脑海里浮现：老王对手提包的中肯建议，妇女们领到分红时的灿烂笑脸，孩子们兑换积分时的雀跃模样，还有小子写日记时那认真的小神情…… 这些朴实的画面，在这个春夜里，温暖得让人心里发烫。她轻轻呢喃：“今天王秀兰领到钱的时候，哭了。” “嗯。”陆劲洲在黑暗中应声。 “春草说要存钱买花布做新衣裳呢。” “嗯。” “小子今天开始写他的劳动日记了……” “嗯。” 简单的应答，像夜风一样轻柔。苏念棠嘴角噙着笑意，渐渐沉入了梦乡。窗外，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而下，静静笼罩着这个宁静的村庄。 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第二批蒲草要去割，手提包的花样要改进，菜筐样品要赶工，生产要继续，生活也要继续。 而在这个四月的夜晚，红星大队格外安静，却又处处涌动着希望。晒场上的蒲草在月光下泛着一层淡淡的银白，等着明天被煮得柔韧；磨坊的风车在夜风中静静伫立，等着明天再次转动起来；孩子们的新本子躺在书包里，等着明天被写下新的字迹。 一切都在生长，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行。在这个生机勃勃的春天里，在这片热气腾腾的土地上，实实在在的劳动，换来实实在在的收获，也攒下了实实在在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