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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春风裹着融融暖意，拂过红星大队的田野。地里的麦苗早已返青，绿油油地铺展向远方；路边的柳树抽出嫩黄的新芽，风一吹，便垂下万千条软嫩的枝条。苏念棠从卫生所走出来，手里提着个印着红五星的帆布包，里面装着几本夜校要用的笔记本，还有一支用得只剩半截的铅笔。 “念棠！” 她刚锁好卫生所的门，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回头一看，王老师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从学校方向过来，车把上挂着的布袋子随着车身颠簸，一晃一晃的。 “王老师，您怎么过来了”苏念棠笑着迎上去。 王老师停下车，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脸上满是兴奋的神色：“正找你呢！下周五的劳动成果展示会，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校长说了，这次要办得像模像样，让孩子们真真切切感受到劳动的成就感。” 两人沿着乡间土路，慢悠悠地往大队部走。路边的院墙根下，几个老太太正坐在小板凳上剥玉米粒，手指翻飞，动作麻利得很，嘴里还唠着家长里短的闲话，笑声随着春风飘得老远。 “展示会具体打算怎么安排”苏念棠问道。 “我心里有个初步的想法。”王老师从布袋子里掏出个小本子，翻开几页，指着上面的字迹说，“上午先展示孩子们这学期劳动课的成果——他们编的麦秆小篮子、草垫子，还有用劳动积分换来的铅笔、本子这些学习用品。下午就搞个小竞赛，分组比赛编小篮子，评出前三名发奖品。” 苏念棠点点头，觉得这个安排很合理：“这个主意好。不过光是比赛还不够，得让孩子们明白劳动的意义。要不……咱们请几位老人来讲讲过去的事” “对对对！”王老师一拍大腿，眼睛亮了起来，“就请福山爷爷讲讲当年逃荒的苦日子，再请李婶说说六零年那会儿怎么勒紧裤腰带过日子。让孩子们知道，现在能安稳上学，还能通过劳动换文具，是多么不容易的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大队部门口。会计老周正蹲在门槛上拨弄算盘，噼里啪啦的算珠声清脆响亮，见她们来了，便抬起头笑道：“哟，两位女将这是又在谋划啥大事呢” “周会计，跟你说个事。”王老师连忙说明来意，“下周五学校办劳动成果展示会，想借咱们大队的院子用一用。” 老周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爽快地应道：“这有啥问题！我这就跟队长说一声。需要桌椅板凳不仓库里还有十几张长条凳，我让人提前搬出来摆好。” 三人正说着话，就听见“突突突”的拖拉机声由远及近。陆劲洲开着拖拉机从地里回来，车斗里装着几袋化肥。他把车稳稳停在大队部旁边的空地上，跳下车，大步朝这边走来。 “劲洲回来得正好！”苏念棠眼睛一亮，连忙说道，“展示会那天，能不能把咱们的风力磨豆机拉过去演示演示让孩子们看看，风力是怎么转化成动力的。” 陆劲洲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擦了擦手上的油污，语气沉稳：“行。我提前把磨豆机检查一遍，再让铁柱他们做个简单的说明板，画上原理图，这样孩子们更容易看懂。” 他说这话时，语气依旧平淡，可苏念棠却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结婚快一年了，她早已能从这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读出许多细微的情绪。 “对了，”陆劲洲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早上我去公社送豆腐干，徐书记说，百货公司那边的信已经寄出来了，订单的具体要求，明后天应该就能到。” “真的”苏念棠心里一喜，眉眼间都染上了笑意，“那咱们得抓紧准备蒲草收割的事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王老师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感慨道：“你们两口子真是厉害，一个抓教育，一个抓生产，把咱们红星大队搞得红红火火的。” 老周也在一旁插话：“可不是嘛！昨天我去公社开会，红旗公社的孙副主任还特意打听咱们编织小组是怎么组织的，说要派人来学习经验呢。” 几人又围着展示会的细节，商量了好一阵子。眼看日头渐渐偏西，天色慢慢暗下来，苏念棠才和陆劲洲一起，并肩往家走。 傍晚的炊烟，正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空气里飘着柴火的焦香和饭菜的香气，闻着就让人觉得踏实。路过李婶家时，院子里传来“刺啦”一声响——那是菜倒进热油锅里的声音，紧接着，一股葱花爆香的味道便飘了过来，勾得人食欲大开。 “晚上想吃什么”苏念棠侧过头问身边的陆劲洲。 陆劲洲想了想，轻声道：“简单点就行。你最近忙着筹备展示会，别太累了。” “那咱们就做疙瘩汤，再烙几张葱油饼。”苏念棠盘算着家里的食材，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我昨天用空间里的材料做了点肉松，待会儿撒在饼上，味道肯定更香。” 她说得自然，陆劲洲也听得自然。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两人早已形成了一种默契——空间的存在，是他们之间共同的秘密。使用时也格外谨慎，只偶尔拿出一些这个时代虽然稀罕、但并非完全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悄悄改善一下生活。 回到家，陆劲洲径直去井边打水，苏念棠则走进厨房，开始和面。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洒在灶台之上，投下一片温暖的金色光斑。 “劲洲，”苏念棠一边揉着面团，一边朝院子里喊，“展示会那天，你也上台讲几句吧讲讲技术在农业生产里的作用。” 陆劲洲正往水缸里倒水，闻言动作顿了顿，半晌才开口：“我嘴笨，不会说那些场面话。” “不用讲什么场面话，就实话实说就行。”苏念棠把揉好的面团放进盆里醒着，转身去洗葱花，“就讲讲你怎么想到改造废旧零件做风车，怎么一次次试验才成功的。孩子们肯定爱听这些实实在在的事。” 陆劲洲沉默了片刻，最后轻轻“嗯”了一声。 苏念棠早就习惯了他的表达方式，这一声“嗯”，就是同意的意思。她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拿起菜刀，开始切葱花。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笃笃笃”的清脆声响，混合着院子里鸡鸭的咕咕声，构成了一幅寻常又安稳的乡村傍晚图景。 晚饭做好的时候，天已经彻底擦黑了。两人坐在堂屋的小方桌旁，就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吃饭。疙瘩汤热气腾腾，里面的鸡蛋花嫩得入口即化；葱油饼烤得外酥里嫩，上面撒着的那层肉松，更是画龙点睛。 “好吃。”陆劲洲吃完一张葱油饼，又拿起碗，盛了满满一碗疙瘩汤。 苏念棠把自己面前那张没动过的葱油饼掰了一半，递给他：“多吃点，明天还要下地干活呢。” “你也多吃点。”陆劲洲接过饼，想了想，又从自己碗里舀了一勺疙瘩汤，把里面的鸡蛋花都拨到了她的碗里。 这种无声的关心，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苏念棠觉得心里暖和。她低头喝了一口汤，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 吃完饭，陆劲洲主动收拾碗筷，端到厨房去洗。苏念棠则点上煤油灯，坐在桌边，开始列展示会的物资清单。笔记本摊开在桌上，她握着那支短铅笔，一笔一划地认真写着： “长条凳15张（周会计负责协调）” “展示桌3张（学校提供）” “麦秆编织品样品各5件（编织小组准备）” “风力磨豆机演示（陆劲洲、铁柱负责）” “老人讲话环节（福山爷爷、李婶已同意参加）” …… 写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抬头看向正在擦桌子的陆劲洲：“对了，咱们的蒲草，什么时候能大规模收割” “再等十天左右就差不多了。”陆劲洲把抹布洗干净，晾在绳子上，“今年雨水足，蒲草长得比往年都好。我已经跟队里几个年轻人说好了，到时候组织个突击队，争取三天就把活儿干完。” 苏念棠点点头，在清单上又添了一笔：“展示会可以展示一些蒲草原材料和编织半成品，让孩子们看看从原材料到成品的完整过程。” 夜渐渐深了。窗外传来几声隐约的狗叫声，远处谁家的收音机里，正在播放着激昂的革命歌曲，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陆劲洲检查完门窗，回头看见苏念棠还在灯下写写画画。 “该休息了。”他走过去，轻声说道。 “马上就好，就差最后一点了。”苏念棠写完最后一行字，轻轻吹了吹纸上的铅笔屑，“明天我得去学校跟王老师对一遍流程，再去编织小组看看样品准备得怎么样。” 陆劲洲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安静地等她收拾好桌上的纸笔，才吹灭了煤油灯。 黑暗中，两人躺在床上，一时都没有说话。苏念棠忽然轻声开口：“劲洲，你说咱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有意义吗” “有。”陆劲洲的回答简单而肯定，没有丝毫犹豫。 “为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苏念棠以为他已经睡着的时候，耳边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以前在部队，班长说过，建设国家就像盖房子，有人砌墙，有人上梁，有人递砖。咱们现在做的这些事，就是在给国家这座大房子递砖。” 苏念棠在黑暗中弯起了嘴角。这个比喻很朴实，却又格外贴切。 “睡吧。”陆劲洲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温和，“明天还要干活呢。” “嗯。”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这个北方村庄的屋顶上。四月的夜风，还带着些许凉意，但风里已经能嗅到春天深处，那种万物蓬勃生长的鲜活气息。 劳动成果展示会的筹备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而更大的订单，也正在路上。在这个1976年的春天，红星大队的日子，正像地里的麦苗一样，一天天地拔节、生长，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