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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蒙蒙亮，苏念棠就轻手轻脚地起身，借着窗缝透进的微光穿好衣服。看了眼仍在酣睡的陆劲洲，她悄悄带上房门溜进厨房。灶膛里的火苗“噼啪”舔着柴薪，大铁锅里的水渐渐泛起细密的水泡，她抓了把玉米面搅成匀滑的糊糊，又从腌菜缸里捞根脆生生的萝卜切成细丝，淋上几滴香油拌匀——简单的早饭便有了烟火气。刚把碗筷摆上桌，就见陆劲洲在院子里用井水洗脸，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 “今天我去公社取信。”苏念棠递过筷子，“你上午要去地里” 陆劲洲用毛巾擦着脸进门：“嗯，给冬小麦追肥。等你回来，咱一起去看蒲草地。” 话音刚落，院门就被轻轻敲响。春草挎着竹篮站在门外，脸颊泛着兴奋的红晕：“念棠姐！听说百货公司的信今天到” “你这丫头消息比风还快。”苏念棠笑着迎她进门，“还没呢，我这就去取。” 春草把篮子往桌上一放，里面的煮鸡蛋还带着余温：“我娘说你们今天准忙，得吃好点。”说着从怀里掏出个笔记本，翻到画满图样的一页，“我昨晚琢磨半宿，想了几个手提包样式，你看看成不” 本子上用铅笔勾勒得工工整整：方形带盖的沉稳，椭圆形的秀气，还有一款在包身编出了细密的“回”字纹。陆劲洲凑过来扫了眼，难得开口：“方形的结实，经得住磨。” “劲洲哥说得对！”春草眼睛一亮，“百货公司要的是耐用，不能光图花哨。” 苏念棠把图样记在心里，匆匆扒完早饭，拎起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就出了门。清晨的村庄正慢慢苏醒：孩子们背着补丁摞补丁的布书包往学校跑，老槐树下的老汉蹲成一圈抽旱烟，烟袋锅子一明一灭映着皱纹。 “念棠这是去哪儿”李婶正端着簸箕筛小米，抬头就喊。 “去公社取信！百货公司订单来了！”苏念棠脚步没停。 “哎哟大事！”李婶立刻扔下簸箕朝屋里喊，“老头子！念棠说百货公司的信到了！” 这一嗓子像块石子投进水里，左邻右舍全探出头来。没走几步，苏念棠身后就跟了串人——都是编织小组的骨干。王大娘迈着小脚赶上来：“提手得用双股蒲草拧，单股的不经拽。”福山爷爷抽着烟袋跟在后头：“编完得刷桐油，防潮还亮堂，我认识油坊的人能便宜。” 苏念棠放慢脚步听着，到村口时身后已聚了半支队伍。老周会计从大队部出来挥着账本驱散：“都回去干活！念棠一个人去就行，凑这么些人像啥样！”众人笑着散开，眼神里的期待却藏不住。 通往公社的土路两旁，杨树叶刚抽新芽，阳光透过枝叶洒下斑驳光影。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公社的青砖房终于映入眼帘。徐书记正和人说话，见她来立刻招手：“小苏来得巧，县里的信刚到！” 接过盖着公章的牛皮纸信封，苏念棠指尖都有些发紧。小心拆开浆糊封口，里面是两页印着红色抬头的公文纸，钢笔字工整有力：县百货公司决定订购100个蒲草手提包，附件列明了详细要求——长一尺、宽八寸、高六寸的统一尺寸，能承重十斤的紧实针脚，还有外观不得有断草、毛边的标准。最让她心头一跳的是最后一条：每个包内侧要缝布标签，写上“红星编织”四字。 “这是给咱立牌子呢。”她喃喃道。 “好事！”徐书记背着手点头，“咱公社头回有产品进百货公司，可得把好关。对了，他们说这批卖得好，下半年就加到500个，原料和人手得提前盘算。” 500个！苏念棠心里快速合计：蒲草不缺，但收割、晾晒、舂草、编织哪步都得花功夫，确实得早做打算。 从公社出来，她绕路去了供销社。玻璃货柜后，老王正扒拉算盘，见她来抬了抬眼：“苏大夫今儿有空” “王采购，想问下百货公司结账周期多长”苏念棠趴在柜台上。 “正常月结，你们头回合作得先送货验收。”老王停下算盘，“不过放心，国营单位不拖欠，验收过了准给钱。” 谢过老王，苏念棠买了半斤水果糖——给夜校孩子的奖励，这才往回走。刚到村口，就撞见陆劲洲开着拖拉机下工，车斗里的年轻人笑闹声老远就能听见。 “信取了”陆劲洲停下车。 “取了！”苏念棠跳上车斗，“回家说！” 拖拉机“突突”进了院，两人搬了小凳坐在太阳下，苏念棠把信纸摊在膝盖上逐条解释。“尺寸好办，让老张做木框当模具；承重得编密实点，回头装土试试；布标签找李婶弄，老周写字端正。”陆劲洲听得认真，等她说完才问：“期限呢” “两个月，四月八号到六月八号。”苏念棠算了算，“紧点但能成。” 院门外突然热闹起来，春草、王大娘们挤在门口，眼神直往信纸瞟。苏念棠笑着招呼：“都进来，一起商量。” 小院瞬间坐满了人。苏念棠刚读完要求，王大娘就拍板：“木框我去说！”李婶紧跟着：“布标签包在我身上，缝纫社的边角料能弄到！”春草蹙着眉：“十斤承重得试验，我先编两个样品试试。”福山爷爷慢悠悠补了句：“桐油我去买，保准便宜。”不到半小时，收割、编织、检验、刷油的环节全安排妥了。 等人散了，苏念棠才觉出饿。陆劲洲端着两碗面条从厨房出来：“快吃，刚才烧火时煮的。”面条卧着俩鸡蛋，撒着葱花，用早上剩的疙瘩汤煮的，却香得人直咽口水。 “劲洲，”苏念棠忽然说，“得建个质检流程，编完、刷油前、完工后各查一遍，谁查谁签字。” “嗯，责任到人。”陆劲洲点头。 吃完饭，两人去了河滩的蒲草地。半人高的蒲草在春风里摇曳，深绿的叶片又长又韧，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陆劲洲蹲下身摸了摸草茎：“再长十天正好，组织三十人三天能割完，打谷场我跟队长说好了当晾晒场。” 走着走着，他忽然停下，从草丛里捧出一窝青灰色的野鸭蛋，整整六个。“晚上加菜。”苏念棠看着他小心护着蛋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百货公司的订单是大事，这窝野鸭蛋是小事，却都让人心里踏实。 夕阳把村庄染成金红色时，两人提着鸭蛋往家走。路过学校，童稚的歌声飘出来：“我是公社小社员，手拿小镰刀呀，身背小竹篮……”苏念棠和陆劲洲相视一笑，脚步轻快。100个手提包的订单落在红星大队，激起的不是压力，是齐心协力往前奔的劲儿。 明天就要忙了，但今晚，先好好吃顿鸭蛋，好好睡一觉。日子就是这样，一步一个脚印，踏实得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