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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时代中期，隅田川沿岸的贫民区住着一个名叫黑田信明的落魄武士。他曾经是某个小藩的足轻头，如今却只能靠着微薄的俸禄和偶尔教习剑术度日。没人知道他为何沦落至此，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切都源于五年前那场血腥的夜战。 那夜，他奉主公之命，带着十名部下剿灭一伙盘踞在山区、据说与敌对藩往来的土匪。战斗异常惨烈，黑田凭借精湛的刀法，亲手斩杀了包括匪首在内的七人。匪首临死前，那双充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黑田，用尽最后力气诅咒：“化作厉鬼……也要世世代代纠缠你……让你永世不得安宁！” 起初，黑田只当这是败犬的远吠。可回到江户后，怪事就开始了。 先是每晚入睡后，他总会梦见那七张扭曲的脸在黑暗中凝视他，醒来时浑身冷汗，枕边似乎还残留着血腥味。渐渐地，那些面孔不再局限于梦境。在他独自练剑时，眼角的余光会瞥见庭院角落站着模糊的人影；在他吃饭时，会听到身后传来细微的、像是喉咙被割破后漏风般的笑声。 他知道，他们来了。那些死在他刀下的亡魂，真的化作了怨灵，如影随形。 第一个月圆之夜，真正的恐怖降临了。 那晚，黑田被一阵彻骨的寒意冻醒。睁开眼，他惊恐地发现，七个半透明的、散发着微弱磷光的身影，就围在他的床边！他们保持着死时的惨状：有的胸口开着大洞，有的脖子几乎被砍断，匪首则捂着自己几乎被劈开的头颅。他们空洞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黑田，嘴唇不动，却有一个重叠的、充满怨恨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 “还我命来……黑田信明……” 黑田吓得魂飞魄散，抓起枕边的短刀胡乱挥舞，却直接穿过了那些虚影。怨灵们发出嘲弄的尖笑，缓缓逼近。当匪首那冰冷虚幻的手触碰到黑田的额头时，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被插入了一根冰锥，剧痛伴随着死者临死前的恐惧、愤怒与不甘，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意识。 那晚之后，折磨变成了日常。 每天夜里，只要黑田一合眼，怨灵们就会出现。他们不再满足于恐吓，开始变本加厉地“分享”他们的死亡体验。黑田会反复“感受”到刀锋砍入骨头的触感，温热的鲜血喷溅在脸上的黏腻，生命随着血液流失的冰冷和绝望……每一次，他都像是重新死了一遍，而且是以七种不同的、极其痛苦的方式。 他的身体开始出现诡异的状况。明明没有受伤，胸口却会突然出现淤青，像是被重物击打过；脖子上会浮现紫黑色的指痕，仿佛被人扼住咽喉；有时甚至会突然窒息，好像有看不见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郎中来看了几次，都查不出病因，只说是忧思过甚。 黑田试过各种方法驱邪。他请过神社的神官来祈福，神官刚踏进他的屋子就脸色大变，法事做到一半便仓皇离去，连钱都没收。他也试过佛寺的和尚诵经超度，可经文声一起，那些怨灵非但不退，反而变得更加狂躁，那晚的折磨也加倍惨烈。他甚至偷偷买过阴阳师的符咒贴在门窗上，结果第二天一早，所有符咒都变成了焦黑色，自行碎裂。 一切抵抗都是徒劳。怨灵们像是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享受着猎物逐渐崩溃的过程。 黑田的精神和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他眼窝深陷，形销骨立，原本锐利的眼神变得涣散而惊恐。他不敢睡觉，害怕闭上眼睛就会坠入那片由死亡记忆编织的地狱。他开始整夜点着灯，抱着他的武士刀蜷缩在房间角落，稍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 白天也变得不再安全。走在街上，他会在熙攘的人群中突然看到某张熟悉（属于某个怨灵）的脸，定睛一看却又消失。听到孩童的笑声，会幻听成怨灵的尖啸。食物的味道会让他联想到血腥，清澈的水会在他眼中泛起血沫。 他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可喝醉后，那些幻象反而更加清晰、扭曲。他不敢再握刀，因为一碰到刀柄，手掌就会传来砍杀活人时的那种反震感和黏腻感。这对于一个以剑立身的武士而言，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折磨。 他曾想过一死了之。至少死亡能带来永恒的宁静。可每当他升起这个念头，拿起刀或绳子时，怨灵们就会立刻现身，用冰冷的意念阻止他。 “想死没那么容易……”匪首的怨灵在他脑中低语，“你的命是我们的……在我们享受够之前，你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他成了被囚禁在自己身体里的囚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是一个满月之夜。经历了连续三晚惨无人道的折磨后，黑田的精神彻底崩溃了。他衣衫褴褛，状若疯癫地冲出自己的破屋，在空旷的街道上狂奔，挥舞着双手对着空气哭喊： “滚开！你们滚开！求求你们……放过我……我不是故意的……那是命令！是命令啊！” 回应他的，只有脑海中更加猖獗的狂笑和更猛烈的精神冲击。 他跑到了隅田川边，望着漆黑冰冷的河水，想要纵身跳下。可他的脚像被钉在地上，无法移动分毫——怨灵们控制了他的身体。 “看啊，他疯了……” “是黑田大人……” “真是可怜……” 早起的村民围了过来，指指点点，却无人敢上前。 黑田听着人们的议论，看着他们或怜悯或厌恶的眼神，突然停止了挣扎。他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睛扫过围观的人群，脸上露出了一个极其诡异的、混合着极度恐惧和一种怪异平静的表情。 他抬起手，指着自己空无一物的身旁，用一种嘶哑而认真的语气，对最近的一个村民说： “你看不见吗他们就在这里……七个……一直在这里……在对我笑呢……” 村民吓得连连后退。 黑田信明，这个曾经持剑沙场的武士，最终没有被任何敌人杀死，却被自己刀下的亡魂，拖入了比死亡更恐怖的、永恒的疯狂地狱。他余生都将活在那七双只有他能看见的、充满怨恨的眼睛的注视下，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灵魂也无法安息，注定要与那些怨灵永远地纠缠下去。 而据说，在他死后，他居住过的那间破屋，在月圆之夜，偶尔还能听到仿佛多人重叠在一起的、充满怨毒的低语声，和一个男人绝望的啜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