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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沈知梦，一个在洛阳西市挂幡的解梦人。我们沈家世代解梦，曾祖曾为太宗皇帝释过梦兆。本以为我会像父亲一样，在市井中以此技糊口度日，直到那个暴雨倾盆的黄昏。 一队金甲卫士闯入我的陋室，不由分说将我架上马车。车内坐着一位面白无须的老者，他眯着眼打量我：“你就是沈家的后人陛下有梦，需人解惑。” 陛下当今天下，唯有那位改唐为周、登基称帝的武则天！ 我战战兢兢地被带入皇宫，穿过无数重宫门，最终来到一处昏暗的宫殿。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却压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武则天端坐在珠帘之后，虽看不清面容，但那威严的气势已让我双膝发软，跪伏在地。 “朕听闻你沈家解梦，能窥天机。”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近日朕屡做怪梦，若你能解，重赏。若不能……” 她没有说下去，但我颈后已是一片冰凉。 “臣必当竭尽全力。” 珠帘后的身影微微前倾：“朕梦见一只金色的凤凰，落在紫微宫顶，口衔玉玺。然其双目泣血，泪落处，宫墙皆腐，百官成白骨。” 我心头巨震。这梦大凶！凤凰本是女帝象征，泣血却是不祥之兆。更可怕的是，我眼前竟闪过一幕幻象——正是梦中那血泪腐蚀宫墙的景象！ 强压下恐惧，我斟酌词句：“陛下，凤凰乃祥瑞，衔玉玺乃权柄在握之兆。至于泣血……或是上天警示，需勤修德政，安抚民心。” 武则天沉默片刻，忽然冷笑：“你在骗朕。” 我冷汗涔涔，连连叩首。 “罢了，今日起，你留在宫中，专为朕解梦。”她挥挥手，“退下吧。” 我如蒙大赦，退出殿外时，隐约听见她低声自语：“……已是第七夜了……” 带我入宫的老太监安排我住进一间偏僻宫室，临走前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沈先生，在这宫里，有些梦能解，有些梦……还是装糊涂为好。” 那一夜，我辗转难眠。半梦半醒间，我竟看见了那只泣血的凤凰！它盘旋在皇宫上空，血泪如雨，而地面上，无数官人四处奔逃，皮肉脱落，化作白骨…… 我惊醒过来，窗外月色惨白。这不是普通的梦，这是“梦魇侵染”——强大的预知梦会影响到周围的解梦人。陛下的梦，比我想象的还要凶险万分。 次日，我被告知陛下要移驾上阳宫。据说她昨夜又做了噩梦，整夜未眠。 在上阳宫，我终于近距离见到了武则天。她已年过七旬，却依然威仪万千，只是眼下的乌青透露着她的疲惫。 “朕昨夜梦见一池莲花，皆并蒂而开，本是吉兆。然顷刻间，莲花尽成血色，花蕊中钻出无数黑虫，噬人血肉。”她盯着我，目光如炬，“此梦何解” 我尚未开口，眼前又是一阵恍惚——这次我看见的是上阳宫的太液池，池水翻涌如血，无数官女太监在池中挣扎，血肉被黑虫啃噬，惨叫震天！ “陛下！”我双膝跪地，“此梦大凶！莲花并蒂本是祥瑞，然化血生虫，恐有血光之灾，应在……应在宫中女眷或近侍身上。” 武则天眼神一凛，正要开口，忽听外面一阵骚动。一个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陛下！不好了！太液池……太液池的莲花全都变成了血红色！” 我们疾步赶到太液池边，只见满池莲花果然变得猩红如血，更可怕的是，花瓣上确实爬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发出细微的啃噬声。 武则天脸色铁青：“传朕旨意，太液池封禁，任何人不得靠近！” 她转向我，目光中多了几分信服，却也多了几分忌惮：“你果然能窥天机。”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武则天的御用解梦师。她的梦越来越诡异，而我的预知幻象也越来越清晰： 她梦见铜镜中爬出另一个自己，我随之看见她最信任的上官婉儿在深夜对镜梳妆时，镜中伸出一只惨白的手； 她梦见天枢纪念碑轰然倒塌，我随之看见来俊臣等酷吏被愤怒的民众撕成碎片； 她梦见自己吞下一颗明珠而腹痛难忍，我随之看见张昌宗、张易之兄弟被斩于殿前…… 每一个梦，都在我眼前展现出未来的恐怖景象。而我每次解梦，都只能半真半假地透露部分真相。我深知，若全盘托出，我必死无疑。 然而，最可怕的梦还是来了。 那夜急召，我步入寝殿时，见武则天披头散发，状若疯魔。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入我的肉中： “朕梦见……朕梦见被囚禁在棺中，棺外有无数冤魂哭嚎索命！他们撕扯棺木，而朕……朕在慢慢变成一具干尸！” 随着她的话语，我眼前的幻象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度——我看见她真的躺在一具华丽的棺椁中，面容枯槁，而棺外是密密麻麻的鬼影，有被她处死的王皇后、萧淑妃，有她的亲生儿子李弘、李贤，还有无数叫不出名字的男男女女，他们都伸着枯骨般的手，抓挠着棺盖…… “说！”武则天厉声喝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生死就在此刻。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着武则天充满血丝的双眼：“陛下，此梦……乃是心魔。” “心魔”她眯起眼睛。 “正是。”我强作镇定，“棺椁象征陛下心中的不安，冤魂则是陛下自觉有愧之人。此梦非预知未来，而是警示陛下，需化解心中积怨，超度亡魂，方能心安。” 这是我精心编织的谎言。事实上，幻象告诉我，这个梦是精准的预知——她死后确实会被囚禁在棺中，遭受冤魂纠缠。但我若如实相告，必死无疑。 武则天死死盯着我，许久，忽然大笑起来：“好一个心魔！好一个化解积怨！” 她笑声戛然而止，语气变得阴冷：“那朕问你，该如何化解” “陛下可下罪己诏，赦免一批流放之臣，并大办法事，超度亡魂。如此，心结可解，噩梦自除。” 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拖延之计。 武则天沉默良久，终于松开了我的手腕：“就依你所言。” 接下来的一个月，武则天果然颁布了罪己诏，赦免了一批官员，并请高僧入宫举办法事。她的噩梦似乎真的减少了，对我的信任与日俱增。 但我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强烈。因为我自己的预知幻象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频繁。我梦见自己被困在宫中，被无数黑影吞噬；梦见武则天发现了我欺骗她，将我处以极刑…… 终于，在一个深夜，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开门一看，竟是上官婉儿。她面色苍白，递给我一个包袱： “沈先生，快走！陛下又做噩梦了，这次梦中出现了你！她说……说你是妖孽，用幻术迷惑她，正要派人来拿你！” 我如坠冰窟。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为什么帮我”我颤声问。 上官婉儿苦笑：“我也有梦，梦见你若死，下一个就是我。” 我不再犹豫，接过包袱，跟着她从小道逃离上阳宫。就在我们穿过御花园时，四周忽然火把通明！ 武则天在一群禁卫的簇拥下，站在我们面前。她穿着寝衣，外披龙袍，长发在夜风中狂舞，宛如鬼魅。 “朕方才梦见，你与婉儿密谋，欲毒杀朕。”她的声音冷得像冰，“而现在，你们果然在此私会！” 我恍然大悟——我们都陷入了预知梦的陷阱！她的梦，我的幻象，交织成一张无法逃脱的网。 “陛下，臣……”我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武则天一挥手：“拿下！” 禁卫一拥而上。危急关头，我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前所未有的幻象——我看见武则天七窍流血，倒地身亡！ “陛下！”我脱口而出，“三日内，您有血光之灾！” 所有人都愣住了。武则天死死盯着我：“你说什么” 我跪倒在地：“臣刚才看见预兆，三日内，有人欲在陛下的熏香中下毒！陛下将七窍流血而亡！” 这并非我看到的全部幻象，但我只能说出这部分。真正的幻象中，她确实会死，但并非下毒，而是心力交瘁而亡。但我需要这个谎言来救命。 武则天信了。或者说，她不敢不信。 她放过了我和上官婉儿，转而开始彻查身边可能下毒之人。一夜之间，数十名宫人被投入大牢，酷刑拷问。 而我虽保住了性命，却被软禁在宫中。武则天需要我的预知能力，但她再也不相信我了。 每夜，我依然能看见那些恐怖的幻象：王朝的动荡，权力的更迭，无数人的生死……而我，这个本该逍遥市井的解梦人，却被困在这黄金的牢笼中，与疯狂为伴。 最讽刺的是，我预知了一切，却无法改变任何人的命运，包括我自己的。 昨夜，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老去的我，枯坐深宫，为每一任帝王解梦，看着他们从信任到恐惧，从依赖到憎恶。而我，再也无法离开这座宫殿，直到生命的尽头。 梦醒时，窗外依旧是无边的黑夜。我知道，这个梦，一定会成真。 有时我在想，或许最大的恐怖，并非预知死亡，而是预知那漫长而绝望的、活着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