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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府的秋夜，带着漕河水汽特有的微凉与湿闷。城东南，远离繁华市井，靠近废弃旧码头的“老君庙”，早已香火断绝，残垣断壁隐在荒草与夜色之中，唯有那尊半边脸颊剥落、表情似悲似悯的老君石像，在惨淡的月光下，沉默地注视着庙后那片布满卵石的荒滩。 子时将至，荒滩之上，两拨人马已然无声对峙。 东面，约五十余人，黑衣黑裤，袖口绣着狰狞的虎头，正是黑虎帮众。为首之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乃是黑虎帮帮主“铁背虎”雷彪。他身侧，站着一个身材干瘦、面色青白的中年人，双手拢在袖中，眼神阴鸷，如同毒蛇，正是刘琨麾下的供奉“毒手”厉丘。 西面，同样五十余人，衣着较为杂乱，但臂膀多粗壮，带着常年水上讨生活的风霜痕迹，是河间漕帮的汉子。领头的是漕帮香主“翻江蛟”彭洪，一条精悍的汉子，此刻面色凝重。他身旁，则是一位身着破旧道袍、头挽道髻、面容清癯的老道，手持一柄拂尘，闭目养神，对眼前剑拔弩张的气氛恍若未觉，正是漕帮请来的外援，游方道士“清虚子”。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敌意与河滩的腥气，唯有远处漕河汩汩的水流声，以及荒草中秋虫最后的嘶鸣。 “彭香主，废话少说。”雷彪声如破锣，打破沉寂，“南城码头那三船‘黑货’，是我黑虎帮先盯上的，按刘先生的规矩，就该归我们！你们漕帮硬要插一手，是不把刘先生放在眼里吗” 彭洪冷哼一声：“雷帮主，河间府的码头，自古有码头的规矩！那三船货来路不明，停的是我漕帮照看的泊位，按规矩，就该由我漕帮先‘过水’（检查抽成）！刘先生的规矩再大，也大不过百年漕运的行规！你们黑虎帮仗着有人撑腰，吃相未免太难看了！” “行规哼，如今这河间府，刘先生的规矩就是行规！”雷彪狞笑，“既然谈不拢，那就按江湖规矩，手底下见真章！不过事先说好，拳脚无眼，生死各安天命！事后，谁也不许报官！” “怕你不成！”彭洪也是血性汉子，一挥手，身后漕帮汉子纷纷摆开架势。 眼看一场混战就要爆发。 “且慢。” 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却是那一直沉默的“毒手”厉丘开了口。他缓步上前，目光越过彭洪，落在闭目养神的清虚子身上，嘴角扯出一丝诡异的笑容：“彭香主，你们请来的这位道长，似乎不是本地人江湖事，江湖了，请外人插手，坏了规矩吧” 清虚子缓缓睁开眼，眼中并无寻常道人的清静，反而有种看透世情的淡漠与一丝深藏的锐利。“无量天尊。贫道云游至此，受彭香主一饭之恩，略尽绵力，调和争端而已。厉施主身上煞气缠身，毒功侵体，还是少造杀孽为妙。” “调和”厉丘怪笑一声，“我看是找死！” 话音未落，他拢在袖中的双手猛地探出！那双手掌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黑色，五指干瘦如鸡爪，指甲尖锐发黑，带着一股腥甜刺鼻的气味！他身形如鬼魅般前冲，并非攻向彭洪，而是直取清虚子！双掌交错，带起一片青黑色的掌影，掌风过处，连空气都发出“嗤嗤”的轻微腐蚀声！ 五毒黑砂掌！ 旁门中颇为歹毒的掌法，掌力蕴含奇毒，中者如遭火炙，毒气攻心，极为难解。 清虚子面色不变，手中拂尘一抖，万千银丝如同活了般飞舞起来，并非硬接，而是画出一个又一个圆圈，层层叠叠，柔韧绵密，将厉丘那歹毒凌厉的掌力尽数裹住、卸开。拂尘银丝与毒掌相触，竟发出“滋滋”轻响，冒出淡淡青烟，但银丝光芒微闪，便将毒气阻隔在外。 两人瞬间斗在一处。厉丘掌法狠辣迅捷，专走偏锋，毒气四溢；清虚子拂尘舞动，守得滴水不漏，偶尔反击一招，拂尘根根笔直如针，直刺要害，逼得厉丘不得不回防。一时间，青黑掌影与银白拂尘交织，劲风四射，周围众人被逼得连连后退，空出一大片场地。 高手相争，旁人难以插手。雷彪与彭洪对视一眼，同时暴喝：“动手！” 双方帮众立刻如同两股洪流，狠狠冲撞在一起！喊杀声、怒骂声、拳脚到肉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寂静！黑虎帮人多势众，且悍不畏死；漕帮汉子则更加沉稳，擅长合击，一时间斗得难解难分，不断有人惨叫着倒下。 荒滩之上，一片混乱。 而就在老君庙残破的屋脊阴影之中，林昭如同融入夜色的雕像，静静俯瞰着下方的厮杀。他比约定时间更早抵达，选定了这个绝佳的观察点。下方的一切，包括厉丘与清虚子的交手细节，都清晰落入他的眼中和灵觉感知之内。 “厉丘，灵元境八重左右，毒功阴狠，但根基略显虚浮，应是依靠药物或邪法强行提升，实战经验丰富，擅长偷袭……清虚子，也是灵元境八重，甚至接近九重，道家正宗心法为基，拂尘功夫已臻化境，守强于攻，似乎……未尽全力，有所保留。” 林昭心中快速评估。这清虚子的来历，恐怕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一个云游道士，有这等修为和正宗传承，为何会卷入地方帮派争斗仅仅是为了一饭之恩 他的目光又扫过整个战场。黑虎帮虽然凶狠，但漕帮抵抗顽强，一时难分胜负。关键在于两个外援的胜负。若清虚子胜，漕帮士气大振，或许能击退黑虎帮；若厉丘胜，则黑虎帮将彻底掌控局面，刘琨对码头的控制将更进一步。 但这都不是林昭想要的。 他要的，是水更浑，是让刘琨感到肉痛，是找到一个介入的契机，甚至……是逼出刘琨手下更多底牌，或者发现那秘密转运物资的线索。 他的灵觉如同无形的触手，悄然蔓延向荒滩更远处的漕河方向，那里停泊着几艘模糊的货船轮廓。其中一艘吃水颇深、却没有任何标识的中型货船，引起了他的注意。船上没有灯火，也没有搬运动静，但在他的感知中，却隐隐有几道不弱的气息潜伏，与荒滩上的厮杀保持着一种诡异的静谧。 “那船……有古怪。”林昭心中微动。或许，那就是刘琨利用帮派争斗为掩护，真正想要转运的东西所在 就在这时，下方战局忽生变化！ 久战不下，厉丘眼中闪过一丝焦躁与狠厉。他猛地虚晃一招，逼退清虚子拂尘，身形向后急退数步，同时左手飞快地从腰间摸出一枚黑乎乎、龙眼大小的弹丸，用力掷向清虚子脚下地面，口中厉喝：“看法宝！” “小心毒烟！”清虚子脸色微变，拂尘急舞，护住周身，同时身形向后飘退。 然而，那黑色弹丸落地，并未爆开毒烟，而是“噗”地一声，炸开一大团浓稠如墨汁般的黑雾，瞬间将清虚子所在区域方圆数丈笼罩！黑雾翻滚，不仅隔绝视线，连灵觉探入都感到一阵滞涩和轻微的刺痛！ 障目腐神烟！ 并非直接杀伤，却能极大干扰对手感知，腐蚀灵力护罩！ “不好！”彭洪见状大惊。 厉丘却趁此机会，身形如同融入黑雾，悄无声息地绕向侧方，青黑色的毒掌积蓄全力，准备给予被黑雾困住的清虚子致命一击！这才是他真正的杀招！ 清虚子身处黑雾之中，拂尘舞动如风车，银光闪烁，勉强撑开一小片清明，但感知大受影响，显然落入了下风。 屋脊上，林昭眼神一凝。若清虚子被杀或重伤，局面将彻底倒向黑虎帮，这不符合他的计划。而且，那艘可疑的货船还未探查…… 电光石火间，他做出了决断。 一枚从他脚下屋瓦缝隙中抠出的小小卵石，无声无息地落入他的掌心。混沌灵力微吐，包裹卵石，掩盖其本身气息。 就在厉丘身形如鬼魅般从黑雾侧方闪现，毒掌泛着幽光，狠狠拍向清虚子后心要害的刹那—— 嗖！ 一道微不可察的灰影，以远超肉眼捕捉的速度，从老君庙屋脊破空而至！并非射向厉丘，而是精准无比地击打在厉丘脚下前方一块微微凸起的尖锐石头上！ 啪！ 卵石粉碎，但那块尖石被巨力撞击，猛地炸裂！数片带着棱角的碎石，如同被强弩发射，劈头盖脸地射向厉丘的面门和下盘！事出突然，距离极近，厉丘全副心神都在清虚子身上，哪里料到会有此变 他骇然失色，拍向清虚子的毒掌不得不半途转向，仓促间挥掌扫向袭来的碎石。 砰！噗！ 大部分碎石被掌风扫开，但仍有一片尖锐的石片，划过了他抬起格挡的左臂衣袖，带起一溜血珠！ 伤虽不重，但攻势已破，身形也微微一滞。 就在这瞬间，黑雾中的清虚子似乎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机会，拂尘银丝陡然暴涨，如同银河倒卷，将周身黑雾强行驱散大半，同时一道凝练的拂尘气劲，如同银针般刺向厉丘因格挡碎石而露出的肋下空门！ 厉丘又惊又怒，只得再次闪避，颇为狼狈。 “什么人！”厉丘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望向老君庙方向，厉声喝问。他确信刚才那碎石绝非意外！ 庙脊之上，空空如也，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呜咽。 清虚子也脱出黑雾，拂尘护身，目光扫过庙宇，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看向厉丘，淡淡道：“厉施主，看来今夜，你我难分胜负。不如就此作罢，以免两败俱伤，让他人渔利。” 厉丘脸色阴晴不定，看了看手臂上那道不深却火辣辣的伤口，又看了看混乱的帮众战场和深沉的夜色，尤其是老君庙那黑黢黢的轮廓，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刚才那暗中出手之人，时机拿捏之准，力道控制之妙，绝对是个高手！敌暗我明，继续纠缠下去，恐生变故。 “哼！今夜算你们走运！”厉丘恨恨地一甩手，对雷彪喝道，“雷帮主，我们走！” 黑虎帮众见供奉退缩，也失了锐气，在雷彪不甘的呼喝声中，搀扶起伤者，缓缓退去。 漕帮众人也松了口气，彭洪上前对清虚子郑重行礼：“多谢道长！” 清虚子摆摆手，目光再次投向老君庙，稽首一礼，似是对暗中相助之人表示谢意，然后对彭洪低语几句。 彭洪点点头，指挥手下迅速清理战场，带着伤员，也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荒滩上，只留下零星血迹、打斗痕迹，以及那尊沉默的老君石像。 过了许久，确认所有人都已远离，林昭的身影才如同轻烟般，从庙宇另一侧的阴影中浮现。他并未离开，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漕河上那艘一直静止不动的中型货船。 夜色掩护下，他如同一只大鸟，悄无声息地滑下河滩，借着芦苇丛的遮蔽，向着那艘神秘的货船潜行而去。 鹬蚌相争虽未达到最激烈的程度，但渔夫，已经悄然收网，并将目光投向了更深处的……珍珠。 （第十八卷：潜龙入渊，河间暗涌，第五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