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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间府的晨曦，第一次在没有刀兵与邪秽的惊扰中，平静地铺展开来。阳光温暖，驱散着昨夜残留的寒意与血腥。城中的混乱虽未完全平息，但在龙骧军与反正城防军的联合弹压下，秩序已然恢复。百姓们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茫然，开始收拾残破的家园。 太守府被彻底封锁，由李牧的亲兵接管，任何与刘琨相关的文书、物品、人员都在被严密筛查。韩重山展现出老将的沉稳与效率，迅速整肃城防军，清除刘琨余党，安抚各部，同时组织人力扑灭零星火点，清理废墟，赈济受灾百姓。 悦来客栈内，气氛却带着离别的凝重。 秦璃已换上一身便于骑乘的劲装，外罩绣有暗金凤纹的玄色披风，青丝高束，更显英气与决断。她面前摊开着河间府及周边地区的详细舆图，李牧、林昭、韩重山等核心人物肃立两侧。 “靖王篡逆，伪诏已发，天下震动。我军北上勤王之举，已从‘秘密疾行’转为‘明牌对决’。”秦璃的声音清晰冷静，指尖在地图上划过，“李将军，龙骧军乃国之柱石，亦是目前我们手中最强大的力量。伪帝必然视你为心腹大患，南下之路，必布重兵拦截，尤其是‘天堑峡’与‘灞水关’两处，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伪帝定会派嫡系精锐把守。” 李牧虎目炯炯，抱拳道：“殿下放心！龙骧儿郎久镇北疆，惯于啃硬骨头。莫说天堑灞水，便是帝京城墙，末将也定要为殿下叩开！只是……”他略一迟疑，“我军倾巢南下，北疆空虚，若北狄、西戎趁机大举寇边……” “此事本宫与武王已有考量。”秦璃道，“武王坐镇西境，已加强对西戎各部的威慑与监控。北疆方面，帝国还有‘镇北军’残部以及部分边郡守军，武王会协调他们加强戒备，采取守势。只要我们南下攻势够快、够狠，在伪帝与北狄西戎形成有效联动前，打出决定性战果，北疆压力自解。” 她看向林昭：“河间府初定，北接龙骧军旧地，南望帝京方向，西临沧澜江支流，东靠丘陵地带，地理位置紧要。此处不仅是粮草转运枢纽，更是稳定北方、震慑周边州郡、探查影殿动向的关键支点。林将军，留你在此，责任重大。” 林昭迎着她的目光，沉声道：“末将明白。河间府稳，则殿下与李将军后方无忧，可专心南下。末将必竭尽所能，整肃防务，清查余孽，囤积粮草，探查影殿，使之成为殿下最稳固的北疆基石。” “好。”秦璃颔首，取出一枚半凤半凰、造型古朴的赤金令牌，递给林昭，“此乃‘监国巡查令’，见此令如本宫亲临。河间府及周边三郡一应军政要务，在非常时期，你可凭此令先行决断，再行上报。韩将军会全力配合你。” 韩重山连忙躬身：“末将定当唯林将军马首是瞻，共保河间无虞。” 林昭双手接过令牌，入手微沉，仿佛能感受到其中承载的信任与重量。“末将，定不负殿下重托。” 秦璃又转向李牧：“李将军，大军南下，贵在神速与锐气。但亦不可轻敌冒进。伪帝麾下，除原部分禁军与京城卫戍，恐还有影殿高手混杂其中，用兵诡谲。遇事当与麾下将领多议，稳扎稳打。本宫随军同行，一则鼓舞士气，二则……有些场合，或许本宫的身份，比刀剑更有用。” 她随军南下，是必然之举。长公主亲临前线，本身便是最大的旗帜与正统象征，能极大鼓舞士气，也能招揽更多摇摆的忠义之士。但这无疑也将她置于险地。 李牧神色一凛：“末将必誓死护卫殿下周全！” 林昭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深深看了秦璃一眼，将所有关切与未竟之言压在心底。他如今的身份与职责，不允许他提出异议，只能相信李牧的能力，并尽力稳固后方，让她无后顾之忧。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大军开拔在即，事务繁杂。 午后，龙骧军主力抵达河间府城外，旌旗招展，军容鼎盛，连绵的营帐如同钢铁丛林，肃杀之气直冲云霄。河间府百姓目睹如此雄师，对平定叛乱的信心大增，许多青壮甚至主动要求加入辅兵队伍。 秦璃在李牧及大批将领的簇拥下，检阅了部分军队，发表了简短的誓师演说。她的声音通过将领传遍各营，虽不激昂，却沉静有力，清晰阐述了靖王篡逆之罪、勤王护国之义，以及对将士们的期许与承诺。阳光照在她身上，玄色披风与暗金凤纹熠熠生辉，监国长公主的威仪与决心，深深印入每一位将士心中。 林昭站在城头，远远望着被大军环绕、如同众星捧月般的那个身影。阳光有些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情绪复杂。有对她即将亲临战场的担忧，有对自己暂时无法并肩作战的些许遗憾，更有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必须把河间府经营好，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 \ \ 傍晚，大军开始陆续拔营南下，先锋已先行出发。秦璃的行辕也准备就绪。 临行前，秦璃摒退了左右，只留林昭在临时书房。 室内安静，唯有城外隐约传来的号角与马蹄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此去南下，路途艰险，朝堂争斗、战场厮杀、影殿暗箭，皆不可测。”秦璃看着林昭，褪去了白日里的威仪，语气带着朋友般的坦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河间府交给你，我才能放心前行。但你自己……也要万事小心。刘琨虽死，其党羽未尽，影殿在此地经营日久，未必没有其他暗棋。韩重山虽已反正，但其麾下人员复杂，你需恩威并施，既要用，也要防。” “殿下叮嘱，末将铭记于心。”林昭点头，“河间府之事，末将自会谨慎处置。倒是殿下……”他顿了顿，终究还是说出了口，“战场凶危，伪帝与影殿无所不用其极，殿下虽有大将军护卫，还需自身多加戒备。有些险地，能不亲临便不亲临；有些险招，需反复权衡。” 秦璃听着他恳切的言语，心中微暖。这些关切，已超出了纯粹的臣子本分。她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应下，转而道：“我走后，河间府与南下大军的联络，便靠你了。寻常军报走驿站加急通道，若有绝密或紧要之事……”她从袖中取出一个仅有拇指大小、造型精致的青铜雁形符印，递给林昭，“可用此‘青鸾印’加盖，交由‘听风楼’的信鸽传递。‘听风楼’是母后早年暗中组建的情报网之一，可信。” 林昭接过这枚尚带着她体温的微凉印信，郑重收起：“末将明白。” 窗外，亲卫统领已在低声催促。 秦璃最后看了一眼林昭，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道：“保重。待帝京光复之日，再与将军把酒言欢。” “殿下保重。末将……在河间府，静候殿下凯旋佳音。”林昭抱拳，深深一礼。 秦璃转身，披风扬起一道决然的弧线，走出了书房。片刻后，马蹄声响起，长公主的仪仗与中军主力，在龙骧铁骑的护卫下，缓缓驶出河间府南门，汇入南下的洪流。 林昭一直站在城头，直到那杆鲜明的凤旗彻底消失在暮色与烟尘之中。 \ \ \ 夜，河间府巡查使临时官署（原太守府旁的一处清静院落）。 林昭并未休息，他连夜召见了韩重山、赵铁鹰以及从风影卫和龙骧军中挑选的几名可靠军官，开始布置河间府的防务与整顿事宜。 “韩将军，城防军的整编与操练，必须立刻着手。汰弱留强，严明军纪，灌输忠君勤王之大义。另，挑选可靠精干之人，组建巡检营，负责城内治安与搜查刘琨余党、影殿暗桩。” “赵铁鹰，风影卫扩充至两百人，分设内卫、侦缉、刺杀、传讯四组。内卫负责官署及要地安全；侦缉组与韩将军的巡检营配合，深挖潜藏之敌；刺杀组针对已确认的顽固分子与影殿高手；传讯组确保与殿下大军、北疆、西境及帝京方向情报畅通。” “王校尉（龙骧军留守军官），龙骧军留守一千人，作为机动精锐与威慑力量，驻扎城外大营，日常操练不可懈怠，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一道道命令清晰下达，众人领命而去。 林昭又单独留下了赵铁鹰，取出一张纸条，上面是他根据记忆绘制的、昨夜邪气爆发点的分布图，以及刘琨石室中那尊邪神雕像的大致纹路。 “铁鹰，两件事，秘密去办。”林昭低声道，“第一，带几个绝对可靠、精通潜行和勘察的弟兄，重新仔细探查这几处邪气爆发点，尤其是地下。我怀疑，那‘惊蛰之阵’除了制造混乱，可能还隐藏了其他信息或通道，特别是旧货仓区那个有空间波动残留的暗渠入口，掘地三尺也要查清楚。” “第二，将这雕像纹路临摹下来，通过我们自己的渠道和‘听风楼’，秘密调查其来历、象征意义，与‘噬星古妖’、影殿内部派系有何关联。记住，此事绝密，不可泄露半分。” “属下明白！”赵铁鹰肃然领命。 众人散去，书房内重归寂静。灯火下，林昭摩挲着那枚“监国巡查令”和“青鸾印”，目光落在案头空白的信笺上。 他提起笔，蘸了墨，略微沉吟，落笔写下： “殿下台鉴：河间府务已初定，韩将军配合甚笃，军民渐安。防务整饬、余孽清查诸事，已分派妥当，正稳步推行。影殿线索，已命人密查，若有进展，即行禀报。北疆暂无急报，西境武王处亦平安。” “殿下亲率王师，南征讨逆，身系天下之望，万金之躯，尚祈务必珍重，临阵督战，宜处中军，遥观大局为上。遇诡谲难决之事，可询李老将军及麾下智谋之士，兼听则明。” “河间虽偏，然北倚龙骧旧地，南望帝京烟云，西扼沧澜之险，东屏丘陵之固。昭必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缮甲治兵，广积粮秣，肃清寰宇，以待王师凯旋，殿下驾临。” “时值仲春，然北地寒峭未消，南国或已暖湿，骤冷骤热，易侵肌骨。望殿下善加餐饭，慎避风邪。纸短情长，不尽依依。臣昭，谨再拜。” 写罢，他吹干墨迹，取出那枚小小的“青鸾印”，在末尾端端正正地盖上。然后将其封入特制的细小铜管，唤来专门负责与“听风楼”联络的风影卫，吩咐其即刻以最高优先级发出。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寒凉，星河低垂。南方的天际，隐约还能看到大军行进留下的淡淡尘烟痕迹。 河间府的夜晚，从此多了一份无声的守望。而千里之外的南下征途，也将在另一个人的心中，牵起一缕来自北方的、沉静而坚定的挂念。 分旌各镇，情寄尺素。乱世宏图，于这静谧的春夜中，悄然铺展。林昭的道路，从冲锋陷阵的利刃，开始向着镇守一方、经营根基的柱石悄然转变。而这转变之中，那份与监国长公主之间，超越君臣、始于战火、渐入心底的羁绊，正如同深埋地下的种子，在离别与责任的浇灌下，悄然孕育着未来的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