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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信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龙峰钢厂那边的含沙射影仍在行业小圈子里发酵，赵江河承受着来自工作和名誉的双重压力。但他将这些纷扰强行压在心底，如同一块被投入激流的巨石，表面承受着水流的冲击，内核却越发坚硬沉稳。他更加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同时将全部注意力聚焦于审计组可能取得的突破上。 他知道，自己这边的任何辩解在铁证面前都是苍白的，唯有审计组拿出决定性的证据，才能彻底扭转局面，让所有的污蔑不攻自破。 等待是煎熬的。每一天，赵江河都在密切关注着任何与审计相关的细微动静。委里的气氛似乎也变得更加微妙，一些人看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同情，也多了几分审视，似乎在观望这位周启明眼前的“红人”能否挺过这一关。 周启明在此期间，并未对赵江河有过任何额外的安抚或指示，一切如常。但赵江河能感觉到，周主任的目光比平时更显深邃，偶尔掠过他时，会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考量。这是一种无声的信任，也是一种更严格的考验。 转机，在一个看似平常的周二下午，以一种极其隐蔽的方式到来了。 机要员小郑趁着给各处室分发文件的间隙，溜达到赵江河工位旁，假装核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通知，用极低的声音快速说道：“赵科，南边……有消息传回来了，好像……挖到东西了。”说完，不等赵江河反应，便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南边！外调有结果了！赵江河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件，但握着笔的手指却微微颤抖。他知道，小郑冒着风险传递这个消息，意味着审计组在南方对“四海贸易公司”的调查取得了重大进展，很可能已经拿到了关键证据！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但赵江河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暗流正在国资委乃至更高层面汹涌澎湃。他注意到，周启明副主任办公室的灯光熄灭得比平时更晚，陈处长被叫去开小会的次数也明显增多。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感笼罩着大楼。 第三天上午，一纸加盖着北江省委办公厅鲜红印章的《会议通知》，被送到了周启明的案头。通知要求：当日下午三点，在省委第三会议室，召开由省纪委、省国资委、省审计厅主要负责同志参加的紧急专题会议，研究有关问题。 这纸通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委内高层引起了震动！虽然会议内容保密，但参会部门的组成——纪委、国资委、审计——已经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号：有大事要发生了！而且涉及到了纪律审查！ 赵江河是从陈处长异常严肃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的脸上看出端倪的。陈处长从周启明办公室回来，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赵江河一眼，那眼神复杂，包含着如释重负、赞许，还有一丝后怕。 下午，周启明带着委办主任和相关的业务处长，神情肃穆地前往省委开会。赵江河留在处里，表面平静，内心却如同翻江倒海。他知道，决定性的时刻到了！周启明手中，一定已经掌握了来自审计组的、足以定性的铁证！ 会议一直开到晚上七点多才结束。周启明回到委里时，脸色平静，但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决断力。他没有回自己办公室，而是直接让陈处长通知所有副处级以上干部，立即到委大会议室召开紧急会议。 大会议室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所有参会人员都预感到有重大事件宣布，屏息凝神。 周启明坐在主位，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同志们，现在传达省委紧急会议精神，并部署相关工作。”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与会者的心上： “经审计署特派办缜密调查，并报省委批准，现已初步查明，省轻工机械集团在‘红星机械配件厂’改制过程中，以及在部分大宗物资采购等业务中，存在严重的违法违规问题，涉嫌造成重大国有资产流失！相关责任人，包括集团副总经理钱向前等，与企业外部人员勾结，通过虚评估、隐匿资产、关联交易等手段，大肆侵吞国有资产，情节严重，性质恶劣！” 尽管有所预感，但当周启明亲自宣布这个消息时，会场还是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很多人都知道审计在进行，但没想到问题如此严重，涉及层面如此之高！ 周启明抬手压下议论，继续道：“根据省委决定，由省纪委牵头，成立专案组，对钱向前等涉嫌严重违纪违法人员立案审查调查！国资委党委坚决拥护省委决定！相关配合工作，由陈明同志负责协调落实，务必做到无缝衔接，确保专案组工作顺利进行！” “是！”陈处长立刻起身，声音洪亮地领命。 周启明的目光缓缓扫过会场，最终在角落里的赵江河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目光中包含着肯定、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然后，他看向所有人，语气更加沉重： “此案教训深刻，触目惊心！暴露出我们在国资监管、干部监督等方面还存在漏洞和薄弱环节！也给我们每一位干部敲响了警钟！权力是党和人民赋予的，绝不能成为个人谋取私利的工具！我们必须引以为戒，深刻反思，进一步扎紧制度的笼子，确保国有资产安全！” 会议在一种震撼和肃穆的气氛中结束。人们纷纷离场，脸上写满了各种复杂的情绪：震惊、后怕、庆幸、反思…… 赵江河走在最后，感觉双腿有些发软，那是长时间精神高度紧绷后骤然松弛带来的虚脱感。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推开窗，深深吸了一口冬夜寒冷的空气，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畅快！ 赢了！虽然这只是阶段性的胜利，专案组的调查才刚刚开始，但最艰难的证据突破和立案决策已经完成！钱向前等人，他们的丧钟已经敲响！那些泼向自己的脏水，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显得多么可笑和不堪一击！ 他想起这段时间承受的压力、污蔑和威胁，想起周启明稳坐钓鱼台的掌控，想起顾曼无条件的信任……种种情绪涌上心头，鼻子竟有些发酸。但他强行忍住了，只是用力握紧了窗框，指节泛白。 “赵科长。”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赵江河回头，是陈处长。 陈处长看着他，脸上带着难得的、真诚的笑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沉得住气！干得漂亮！周主任刚才散会时特意交代，让你明天一早去他办公室一趟。” 赵江河点了点头，心中明了。周主任这是要和他单独谈谈，既是总结，也是为下一步做准备。 第二天一早，赵江河准时来到周启明办公室。周启明正在批阅文件，看到他进来，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赵江河依言坐下，腰背挺直。 周启明放下笔，看着他，目光锐利如常，但少了几分平时的冷峻，多了几分温和：“这段时间，压力不小吧” “还好，顶得住。”赵江河简短回答。 “嗯。”周启明微微颔首，“匿名信的事，纪检组已经有了结论，纯属诬告，会在一定范围内为你澄清。龙峰钢厂那边的不实言论，组织上也会酌情处理。” “谢谢主任和组织信任。”赵江河心中一暖。 “信任，是靠你自己的行动赢来的。”周启明语气转为严肃，“这次‘红星厂’案子，你嗅觉敏锐，发现问题早；沉得住气，没有打草惊蛇；懂得借力，引导审计关注；面对诱惑和威胁，守住了底线。表现可圈可点。” 这是极高的评价！赵江河感到一阵激动，但依旧保持着冷静：“都是主任教导有方，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 “不骄不躁，很好。”周启明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经过这件事，你也应该看到了，改革和发展不会一帆风顺，必然会触动利益，遇到阻力，甚至反扑。未来的路，还会有更多的风雨。”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但你要记住，邪不压正！只要我们自己行得正、坐得端，心中有党、有民、有责，再大的风浪，也掀不翻我们这艘正道的船！这次，是给你上了一堂生动的实践课。希望你能从中汲取教训，增长智慧，变得更加强大。” “是！主任，我一定牢记您的教诲！”赵江河郑重回答。 “好了，回去工作吧。”周启明挥挥手，“轻机集团后续的班子调整、稳定工作，还有很多事要做。你肩膀上的担子，不会变轻，只会更重。” 赵江河站起身，向周启明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步履坚定地走出了办公室。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经过这场暴风雨的洗礼，他感觉自己完成了一次至关重要的蜕变。他不再是那个仅仅依靠能力和运气前进的年轻干部，他的意志得到了锤炼，他的政治智慧得到了提升，他的信念也更加坚定不移。 他知道，扳倒钱向前只是开始，国资监管的道路依然任重道远。但他无所畏惧，因为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航向，并且拥有了一位高明的领航员。他的目光，越过眼前的胜利，投向了更远、更波澜壮阔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