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十八一碗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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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六点,天刚蒙蒙亮。 市第三人民医院急诊科大楼像一只巨大的吞金兽,彻夜灯火通明。 空气混杂着一股怎么也散不去的消毒水味,那种味道直往鼻腔粘膜里钻,冷冰冰的。 时不时有救护车拉着刺耳的警报声冲进来,蓝色的爆闪灯把水泥地照得惨白。 苏宇把黑色的餐车停在了大楼侧面的避风口,位置不算显眼,但也不偏僻。 他只在一块小黑板上用粉笔写了一行字: 【神级皮蛋瘦肉粥:38元/份】 苏宇靠在餐车旁边,两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群。 这里的人,走路都带风,脚步却沉得像灌了铅。 手里要么攥着皱巴巴的挂号单,要么提着各种检查的片子,一个个眼眶发青,脸上写满了焦虑和疲惫。 半个小时过去了。 那一锅精心熬制的粥,还是满的。 也不是没人看。 几个陪床的大哥出来抽烟,路过餐车时,眼神在黑板上扫了一眼。 “三十八” 一个穿着旧夹克的大哥把烟蒂扔在地上,用脚尖狠狠碾灭,嘴里嘟囔了一句:“抢钱呢食堂的小米粥才两块五。” 旁边的同伴扯了扯他的袖子:“走吧,还得去缴费,这种路边摊也就是骗骗傻子。” 两人裹紧衣服,缩着脖子走了。 苏宇没解释,在急诊科这种地方,钱是拿来救命的,每一分钱都恨不得掰成两半花。 三十八块一碗粥,确实算得上很贵。 但他没法降价。 “系统,你这任务有点悬。” 苏宇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两千份,还要一百个“真诚的感谢”。 风有点大,卷着地上的落叶打转。 自动感应门“哗啦”一声开了。 一个女人推着轮椅走了出来。 轮椅有些旧,轮轴转动时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这清冷的早晨听得特别清楚。 推车的女人大概三十岁出头,头发胡乱在脑后挽了个发髻,几缕碎发垂在耳边,脸色蜡黄,眼袋大得像挂着两个水袋。 她身上那件米色风衣有些皱,袖口还蹭着一点早已干涸的药渍。 轮椅上坐着个小女孩。 看起来也就六七岁,戴着一顶粉色的毛线帽,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 露在外面的下巴尖得吓人,皮肤白得像一张透明的纸,甚至能看清下面青紫色的血管。 那孩子太瘦了,缩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就像一只还没长毛的小猫。 “妈,我不想出去。” 女孩的声音很轻,像是气流摩擦声带发出的动静,稍微大点声都费劲。 “童童乖,里面空气不好,咱们出来透透气。” 林薇把轮椅推到花坛边停下,动作很轻,生怕颠到了孩子。 她蹲下身,帮女儿把腿上的毯子掖了掖,手都在抖。 昨天晚上的化疗药劲太大。 童童吐了一整夜。 吐到最后,胃里没东西了,就开始吐黄绿色的胆汁,食道都被胃酸烧得生疼。 医生早晨查房时的话,像钉子一样扎在林薇心上。 “白细胞掉得太厉害,各项指标都在临界值。家属必须想办法让孩子吃东西,要是营养跟不上,下个疗程身体根本扛不住。” 扛不住意味着什么,林薇不敢想。 她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保温桶。 那是她后半夜跑回出租屋,守着煤气灶熬了两个小时的小米粥。 哪怕知道希望渺茫,她也得试试。 “童童,来,妈妈熬了粥,你看,熬出米油了,可香了。” 林薇拧开盖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些,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一股混合着热气的小米味飘了出来。 童童的眉头瞬间皱成了川字。 “呕——” 孩子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这下更是煞白。 她把头猛地扭向一边,干呕起来。 胃里明明什么都没有,却还是条件反射地抽搐着。 那种声音听得人心都在颤。 “不吃……拿走……” 童童抓着轮椅扶手的手指骨节发白,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妈,我难受……能不能不吃……” 林薇手里的勺子僵在半空。 保温桶里的粥还在冒着热气,可她的心已经凉透了。 “童童,就一口,行不行” 林薇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把勺子又往前递了递,近乎哀求, “医生叔叔说了,咱们得吃饭才能打败怪兽啊。你不吃,咱们怎么回家” “我不想打怪兽了……” 童童闭上眼,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顺着消瘦的脸颊砸在毯子上, “妈妈,我想回家,我想睡觉,我不治了行不行” 这一句话,直接把林薇的防线击溃了。 她猛地放下保温桶,把脸埋在孩子的膝盖毯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不敢哭出声。 治病就是烧钱。 为了给童童治白血病,房子卖了,婚离了,工作辞了。 只要孩子能好,她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扛。 可现在,孩子连一口饭都吃不下去。 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沉沉地压下来,让人喘不上气。 周围路过的人纷纷侧目,有人叹了口气,摇摇头快步走开。 在这地方,这种场景太常见了。 没人帮得了谁。 苏宇站在几米外,他看了一眼那个把头埋在毯子里哭的女人,又看了一眼那个缩在轮椅里,像一片枯叶般的小女孩。 “火大了。” 苏宇在心里评价了一句。 那个妈妈太着急,熬粥的时候没控好火,小米的米油虽然出来了,但底层的米糊了,带着一股极淡的焦苦味。 对于正常人来说,这不算什么。 但对于一个刚做完化疗,味觉系统混乱、胃粘膜脆弱得像纸一样的孩子来说,那点焦苦味会被无限放大,变成令人作呕的怪味。 苏宇没说话,也没有走过去推销。 那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任何推销都是一种打扰。 他只是转过身,把手放在了那个特大号保温桶的盖子上。 粥熬好后,为了保温和再次闷煮,他一直没开盖。 现在,火候到了。 里面的米,应该已经彻底开花,那股被油脂锁住的香气,正在寻找一个出口。 “咔哒。” 苏宇轻轻拧开了密封扣。 一阵晨风正好吹过来,卷着地上的寒气,从餐车这边刮向花坛。 盖子被揭开的一瞬间。 没有那种像炸弹一样爆发出来的浓烈香气。 它不像烤肉那么霸道,也不像火锅那么充满侵略性。 那是一股很温润、很绵长的味道。 像是小时候在乡下,深秋晒谷场上太阳的味道。 像是老旧的灶台上,柴火慢炖出的烟火气。 陈年晚稻那种特有的、经过时间沉淀后的谷物香,混合着去除了碱味后只剩醇香的皮蛋味,再加上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肉香。 这股味道顺着风,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地拂过了林薇颤抖的肩膀,钻进了童童紧闭的鼻腔。 正在干呕的童童,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她那因为剧烈呕吐而紧皱的眉头,竟然慢慢舒展开了一点。 她的鼻翼微微动了动。 没有那种令人反胃的油腻感,也没有那种刺鼻的腥味。 这味道…… 有点暖和。 就像是冬天里被塞进了一个刚灌好热水的暖水袋。 童童慢慢睁开眼,那双因为生病而变得有些浑浊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了风吹来的方向。 林薇感觉到了女儿的动作,慌忙擦了一把脸,抬起头顺着女儿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几米外的角落里,停着一辆黑色的餐车。 一个穿着厨师服的年轻人,正站在那团白色的蒸汽后面。 他手里拿着一个长柄勺,在桶里轻轻搅动。 每搅一下,那股让人心安的味道就浓郁一分。 林薇吸了吸鼻子。 她的肚子竟然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明明焦虑得根本感觉不到饿,但这股味道,却像是直接绕过了大脑的理智,唤醒了身体最本能的渴望。 “妈妈……” 童童的声音还是很轻,她伸出瘦骨嶙峋的小手,指了指那辆餐车。 “那个……是什么” 林薇愣住了。 自从这次住院以来,这还是童童第一次主动问起食物。 “那是粥,皮蛋瘦肉粥。” 林薇站起身,因为蹲得太久,腿有点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童童想吃吗” 童童没有立刻点头,她只是盯着那团白色的蒸汽,喉咙动了动,似乎是在吞咽口水。 “好像……不臭。” 林薇二话不说,推起轮椅就往餐车那边走。 几米的距离,她走得急切又小心。 来到餐车前,林薇连气都还没喘匀,就急忙开口。 “老板,来一碗……不,那个,能先让我孩子闻闻吗” 话刚出口,林薇的脸就红了。 她知道自己这个要求很过分。 人家做生意的,哪有不买先闻的道理 万一孩子闻了又想吐,那多尴尬,多给人家添麻烦。 她局促地抓着轮椅的把手,手心里全是汗, “对不起,我孩子刚做完化疗,闻什么都想吐,我怕买了浪费……” 苏宇看着眼前这个局促不安的母亲。 他直接拿起一个干净的一次性纸碗,用长柄勺从桶里舀了小半勺粥汤。 只有汤,没有米粒,也没有肉。 那是这桶粥的精华,最上面的那一层米油。 乳白色的,粘稠得像奶一样,泛着漂亮的光泽。 他把纸碗递了过去。 “拿着。” 林薇愣了一下,赶紧双手接过,“谢谢,谢谢老板。” 她把纸碗端到童童面前,手有点抖,既期待又害怕。 要是这次也不行…… “童童,你闻闻。”林薇小心翼翼地说。 童童看着碗里那白色的米汤。 热气扑在脸上,暖烘烘的。 她试探着把鼻子凑过去。 那股陈米的香气,近距离地钻进鼻孔。 它闻起来很干净。 她甚至稍微把头又低了一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痉挛感,竟然奇迹般地平复了一些。 “妈妈……” 童童抬起头,那双死寂了很久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点点亮光。 “我想喝一口。” 这一声,听在林薇耳朵里,她的眼泪差点又掉下来。 他手忙脚乱地拿起勺子,舀了一点点米汤,吹了又吹,直到确认不烫了,才送到童童嘴边。 童童张开嘴。 米汤入口。 它滑得像丝绸一样。 米油的甜味在舌尖化开,顺着食道一路向下滑去。 那早已干瘪痉挛的胃,在接触到这一口温热的米汤时,就像干裂的土地遇到了春雨,瞬间舒展开来。 暖流扩散。 童童咽下去后,没有干呕,也没有反胃。 她舔了舔嘴唇,苍白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红晕。 “好喝。” 童童的声音虽然还是很小,但却很清晰。 “妈妈,我还想要。” 林薇手里的勺子都在抖。 她猛地转过身,看着苏宇,眼神里那种感激,浓烈得快要溢出来。 “老板!来一碗!” 苏宇点了点头。 “三十八。” 林薇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扫码,因为手抖,扫了两次才扫上。 “叮,微信收款,三十八元。” 苏宇拿起一个新的大碗。 盛粥,撒葱花。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每一勺的分量都精准无比。 就在他打包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 “那个……小伙子,给我也来一碗。” 苏宇抬头。 是刚才那个嫌贵的大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回来了,手里捏着还没来得及缴费的单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童童正在喝的那小半碗米汤。 “我老婆在里面生孩子,折腾了一宿没吃东西,啥都吃不下。” 大哥咽了口唾沫,刚才那股随风飘散的味道,把他的馋虫也勾出来了。 更重要的是,他看那孩子喝得那么香,心里就觉得这粥肯定有门道。 “要是真能像那孩子一样喝进去,别说三十八,三百八我也认了。” 苏宇没多废话,手里的大勺再次探入桶中。 “排队。” “好嘞!我排这大姐后面!”大哥一扫刚才的颓丧,甚至还有点小兴奋。 急诊科门口的风,似乎也没那么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