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抉择时刻——以攻代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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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到底没拨出去。 楚风悬着的手指,在离拨号盘还有半寸的地方,停住了。像被冻住的冰棱子,就那么僵在半空。台灯的光晕从斜下方打上来,照得他手指关节处绷得发白,皮肤下的青筋微微凸起,像几条细小的、冻僵的河。 他没动。 眼睛还看着桌上那些摊开的照片。照片上的美军军舰,在粗糙的相纸上泛着冷硬的光。旁边那个咬了一口的冷窝头,硬邦邦地杵在搪瓷盘里,窝头眼儿里还塞着半截咸菜梗,早就没了热气。 孙铭站在桌边,也没催。他像是融进了指挥室角落的阴影里,只有那双鹰隼似的眼睛,隔着油灯飘忽的光,落在楚风绷紧的侧脸上。 空气稠得跟浆糊似的,黏糊糊地糊在人的口鼻上。只有远处兵工厂方向,隐约传来一两声沉闷的敲打声,“咚……咚……”,间隔很长,没精打采的,像是累了。 半晌,楚风悬着的手指,慢慢蜷了起来,收回到桌面上。他没去碰电话,反而伸手,把桌上那个冷窝头拿了起来。窝头冰凉,硬得硌手。他捏着,没吃,只是用拇指慢慢地、一下下地刮着窝头粗糙的表面,刮下来一些干裂的碎屑,簌簌地落在桌上。 “孙铭。”他开口,声音有些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你说,哈尔西这个人……他真敢把炮口对准咱们的岛,对准咱们的船,往死里打吗” 孙铭从阴影里往前挪了半步,油灯的光跳到他脸上那道疤上,疤扭了一下。“团座,‘谛听’传回的情报碎片里,有他太平洋战役时的记录。瓜岛,他下令用舰炮轰击滩头,友军误伤报告都没拦着他;莱特湾,他带着舰队冒进,差点被包了饺子,但愣是撕开了一条口子。”孙铭顿了顿,声音更沉,“这种人,认死理。他觉得你是威胁,就一定会动手。区别只在于,是立刻动手,还是找个‘合适’的由头再动手。” 楚风“嗯”了一声,继续刮着窝头。碎屑在桌上积了一小堆。“那你说,咱们现在,是等他找个‘合适’的由头,把‘钉子’炸平,把咱们那几条快艇当靶子打了之后,再红着眼去报仇……还是……” 他停下刮窝头的手,抬起眼,看向孙铭。油灯的光在他眼底跳跃,那里面没有恐惧,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疲惫的清明。 “还是,咱们先把自己最疼的那颗牙,主动递到他嘴边,”楚风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让他看清楚,这颗牙有多尖,咬下去,他自己得流多少血” 孙铭的瞳孔微微一缩。他没立刻回答,只是腰杆挺得更直了些,像一把接到出鞘命令的刀。 “去,”楚风把那个被刮得坑坑洼洼的窝头放回盘子,发出“嗒”一声轻响,“通知李云龙、赵政委、方参谋长,还有……王承柱,‘海魂’的老陈,航空队的老刘。两小时后,一号密室。保密级别,最高。” 两小时后,一号密室。 说是密室,其实就是指挥部后面山崖里一个扩出来的天然山洞,入口隐蔽,里面阴冷潮湿,石壁上渗着水珠,空气里有股子土腥味和霉味混合的怪味儿。顶上吊着两盏马灯,灯罩被熏得发黄,光晕昏黄昏黄的,勉强照亮中间那张用炮弹箱拼起来的简陋长桌,和围坐在桌边的人影。 人不多。李云龙裹着件旧棉袄,袖口油亮亮的,正低着头,用指甲抠桌子缝里的泥;赵刚坐得笔直,眉头拧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方立功面前摊着个硬皮本子,手里那支铅笔快被他咬秃了,本子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字迹潦草得像是鬼画符;王承柱搓着手,眼睛却亮得很,不时瞟一眼坐在他对面、脸色黝黑得像块礁石的“海魂”支队长老陈,还有旁边那个瘦高个、戴着眼镜的航空队长老刘。 楚风最后一个进来,带进来一股子夜风的寒气。他没坐,就站在长桌一头,背后是凹凸不平的湿冷石壁。马灯的光把他影子拉得很大,晃悠悠地投在石壁上,像个沉默的巨人。 “都到了。”楚风开口,省去了所有寒暄,声音在山洞里显得有点瓮声瓮气,“事儿,孙铭大概跟各位透过气了。美军的‘猎杀令’,北边老毛子一天比一天紧的边境压力,南边重庆变着法子的经济捅刀子,还有咱们自家‘通天塔’底下,快要见底的米缸和吵翻天的灶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李云龙不抠泥了,抬起头,眼神像狼。赵刚敲膝盖的手指停了。方立功叹了口气,把铅笔扔在本子上,发出“啪”一声轻响。 “四面漏风,八面楚歌。”楚风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没半点暖意,“咱就像个刚垒起来还没干透的土坯房,外面刮大风,里面还闹耗子。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别人来推,咱们自己就得散架。” “那还等啥”李云龙“噌”一下站起来,棉袄袖子带翻了面前一个搪瓷缸子,凉水泼了一桌子,他也不管,嗓门震得山洞顶上的灰都簌簌往下掉,“老楚!扯那些虚头巴脑的没用!要我说,咱们就集中力量,先挑一个软的捏!北边老毛子不是陈兵边境吗老子带两个团,趁夜摸过去,捅他一下狠的!不打疼一个,这帮龟孙子还以为咱们是泥捏的!” “胡闹!”赵刚也站了起来,脸绷得紧紧的,“云龙同志!这是赌气的时候吗对苏摩擦,一旦升级成局部冲突,甚至引发更大规模的边境战争,我们怎么应对我们的重工业、能源,很多还依赖北边的通道!那是能随便捅的马蜂窝吗” “那你说咋办”李云龙梗着脖子,“就坐在这儿,等着人家把刀架脖子上南边南边那帮废物倒是软,可揍他们有啥用揍完了,老美和老毛子就不找咱们麻烦了屁!” “麻烦要解决,但不是靠蛮干!”赵刚的声音也提高了,“我们可以加强外交抗议,通过秘密渠道向莫斯科表明底线,同时利用美苏矛盾,争取战略空间!军事上,应该收缩防御,集中力量确保核心区和‘通天塔’计划的安全,熬过这段最困难的时期!等我们内部更稳固,技术再有突破……” “等等到猴年马月”李云龙嗤笑,“老赵,你念的书多,道理俺讲不过你。可俺就知道,战场上,你越缩,别人越往你头上拉屎!咱们现在缩得还不够再缩,就真成乌龟了!” 两人瞪着对方,山洞里的空气像是被点燃了,火星子噼啪乱溅。方立功看着桌上那摊水慢慢洇湿他本子上的数字,愁得脸上的褶子能夹死蚊子,小声嘟囔:“打……打不起啊……李团长,赵政委,你们看看这个……”他把本子往前推了推,“咱们的粮食储备,按现在的消耗,最多撑四个月。钢铁厂扩建卡在焦炭上,一半高炉得焖着。‘云雀’要量产,特种合金缺口百分之七十。还有‘争气弹’那边,几个年轻娃子天天跟我要钱要材料,那是个无底洞啊……别说两线,就是一线强硬,咱们这点家底,勒紧裤腰带,也撑不过半年。真打起来,炮弹打光了,咱们的兵就得拎着刺刀跟人家的坦克拼了……” 一直沉默的老陈,这时候闷声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铁:“海上,更没法打。咱们那几条船,跑得快是快,可皮薄得像鸡蛋壳。美军的驱逐舰,主炮比咱们的房子还粗。真要按他们那‘猎杀令’,在海上碰见了,咱们……就是活靶子。”他说完,低下头,用力搓着自己粗糙得像树皮的手,指关节掰得咔吧响。 老刘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有些发虚:“空中……‘云雀-丙’勉强能飞了,但发动机寿命还是问题,飞行员训练时间太短。美军要是真派他们的新式喷气机来……咱们,恐怕连咬都咬不上。” 王承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急得抓耳挠腮,突然插嘴:“那……那咱们用‘土’法子啊!李团长不就用土法子造零件吗海上不行,咱们在岸上弄!多弄点‘老火铳’的放大版,藏在海岸礁石洞里,等美军舰靠近了,给他来个狠的!天上……天上没办法,但咱们可以弄更多的假目标,耗他们的导弹!” “柱子说得对,也不全对。”楚风终于说话了。他声音不高,却一下子压住了所有的争吵和议论。 所有人都看向他。 楚风没理会那些目光,他走到长桌前,手指在粗糙的木桌面上缓缓划过,最后停在那摊水渍边缘。水渍慢慢扩散,边缘模糊。 “老李想打,是血性。老赵想稳,是远见。老方算的账,是现实。老陈和老刘说的,是咱们的短处。”楚风缓缓道,每一个字都像石头落进深井,“都没错。可合在一块儿,就是个死局。守,守不住,家底耗光。攻,攻不动,实力不够。等,等不起,敌人不会给咱们时间。” 他抬起头,目光从李云龙燃烧的眼睛,移到赵刚紧锁的眉头,再到方立功灰败的脸,老陈紧绷的嘴角,老刘躲闪的眼神,最后落在王承柱那混合着焦急和茫然的脸上。 “所以,咱们得换个法子。”楚风的声音更轻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斩钉截铁的力量,“不单纯守,也不盲目攻,更不是干等。” 他收回手指,背到身后,腰杆挺得笔直,像一根钉进石地的旗杆。 “他们不是要敲掉咱们的牙齿吗不是觉得咱们只敢躲在窝里,伸出来的爪子一碰就断吗”楚风的眼神锐利起来,像淬了火的钢针,“好。咱们就把最尖、最硬的那颗牙,主动亮出来,递到他们嘴边——不是求饶,是让他们看清楚,咬下来,会是什么后果。” 山洞里一片死寂,只有马灯灯芯燃烧时轻微的“嘶嘶”声。 “老陈,”楚风看向“海魂”支队长,“你手下,最能打、最不怕死的快艇,有几条人,有多少” 老陈猛地抬起头,黝黑的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经过改装,能扛住近失弹、速度够快的,三条。人……连我在内,能豁出命去干这活儿的,不超过二十个。” “老刘,”楚风又看向航空队长,“‘云雀-丙’,现在有几架能随时起飞飞行员,有没有敢在海上超低空、玩命跟美军舰周旋的” 老刘喉结滚动了一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两架……发动机状态最好。飞行员……有一个,就是上次拦截p-38那个小子,他……他敢。其他人,还需要练。” “柱子,”楚风看向王承柱,“你鼓捣的那些‘土火箭’、‘大号冲天炮’,有没有能搬到快艇上,或者让‘云雀’带着,在海面上,给美军舰‘挠个痒痒’的不要他们的命,但要让他们吓一跳,记住疼。” 王承柱眼睛亮了,腾地站起来:“有!团座!俺早就琢磨了!快艇上能安,就是不太稳,容易翻。飞机上……俺改了一种小的,带烟雾和闪光,打不准,但噼里啪啦一片,可唬人了!” “好。”楚风点点头,目光最后落在李云龙和赵刚脸上,“老李,你的部队,做好陆地接应和佯动的准备。老赵,你的渠道,在行动开始后,适时把‘美军首先挑衅、我方被迫自卫’的风声放出去,尤其是……想办法透给北边和南边的人听。” 他走回长桌一头,双手按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昏黄的马灯光从他头顶斜照下来,让他上半张脸隐在阴影里,只有下巴和紧抿的嘴唇被照亮,线条硬得像刀刻。 “我计划,组织一次代号‘龙牙’的远海武装侦察与威慑行动。”楚风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清晰、冷静,又带着一股子破釜沉舟的狠劲,“动用咱们最好的三条快艇,两架‘云雀’,携带非致命但能制造混乱和视觉效果的武器。目标不是攻击美军主力舰队,那是以卵击石。”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山洞里阴冷潮湿的空气。 “目标是,主动进入他们划定的‘猎杀区’,在公海边缘,寻找他们落单的巡逻舰艇或侦察机。” “然后,贴近它,骚扰它,用咱们的‘土玩意儿’在它身边制造点‘意外’。” “让他们的雷达屏幕上乱一下,让他们的指挥官惊一下,让他们的水兵看清楚,咱们的船和飞机,不是只会跑,也敢迎着他们的炮口上!” “最后,不等他们真正反应过来,立刻撤离,消失。” 楚风直起身,目光如电,扫视全场。 “这是一场豪赌。”他声音低沉下去,却更加沉重,“赌的是,哈尔西那条‘蛮牛’虽然横,但他不敢在没有绝对把握、没有‘合适’借口的情况下,在公海对一支明显‘示强’而非‘攻击’的中国小分队,发动可能导致全面冲突的致命打击!” “赌的是,咱们这番‘亮牙’的动作,能让他们重新评估咱们的决心和难缠程度,能打乱他们步步紧逼的节奏,为咱们争取到哪怕几个月、甚至一两年的战略喘息期!” “赌赢了,”楚风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灼热,“咱们就能把勒在脖子上的绞索松一松,回头狠狠啃几口‘通天塔’的硬骨头,把咱们的‘云雀’真的变成群,把‘争气弹’弄出个响来!” 他停顿,山洞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赌输了……”楚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得像铅块,“可能会引来更疯狂、更直接的报复。‘海魂’那几条船,老刘那两架飞机,去的弟兄们……可能就回不来了。甚至可能,给老美一个他们求之不得的、升级冲突的借口。” 他环视着每一张或激动、或凝重、或苍白、或决然的脸。 “但继续像现在这样,被动挨打,四面漏风,眼睁睁看着‘猎杀令’变成现实,看着咱们的岛被炸,船被俘,人牺牲在憋屈的逃跑路上……咱们输不起,也拖不起!” 楚风猛地一拳,砸在炮弹箱拼成的桌面上! “砰!” 一声闷响,桌面上那摊水震得跳了起来,几滴溅到了方立功的本子上,洇开了墨迹。头顶马灯的光剧烈晃荡,所有人的影子在石壁上疯狂摇曳。 “我意已决。” 楚风收回拳头,指关节处一片通红。他站得笔直,像一座风化的、却依然不肯倒塌的石碑。 “同意‘龙牙’行动的,留下。不同意的,可以离开,我绝不追究。” 话音落下,山洞里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石壁上渗水的“滴答”声。 李云龙第一个吼出来,眼睛瞪得血红:“干他娘的!算老子一个!缩卵憋屈死,不如痛痛快快干一场!老子负责陆上佯动,保证闹得他们后方鸡飞狗跳!” 赵刚闭上了眼睛,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再睁开时,眼底有挣扎,更有一种沉重的觉悟。他缓缓点头,声音干涩:“我……保留意见。但既然决定了,我会尽一切努力,做好政治和外交上的策应与……止损。” 方立功看着本子上晕开的墨迹,那像是一团化不开的愁云。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的焦虑都吐出去,然后拿起那支秃头铅笔,在本子上划掉了一串数字,又写下一串新的,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面。“资源……我来重新调配。砸锅卖铁……也供上。” 老陈“霍”地站起来,腰板挺得像根桅杆,脸上那道被海风和盐渍刻出的深纹里,全是狠色:“‘海魂’没有孬种。三条船,二十个人,我亲自带队。” 老刘摘下眼镜,用衣角用力擦了擦,手有点抖,但戴回去时,眼神稳了:“飞行员,我去动员。两架‘云雀’,我保证它们飞出去,也能……尽量飞回来。” 王承柱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团座!武器包在俺身上!保准让美国鬼子开开眼,见识见识咱们的‘土炮仗’!” 楚风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看过去。山洞里昏黄的光,把这些熟悉的脸映得有些模糊,又有些悲壮。他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感谢的话,只是转过身,面向石壁。 石壁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巨大,沉默地笼罩着身后这群即将奔赴一场生死豪赌的人。 “详细计划,孙铭会跟进。各自准备吧。” 他挥了挥手,声音疲惫,却异常坚定。 “记住,咱们亮出的是‘牙’,不是去找死。要狠,要快,要准,打完就走,绝不纠缠。把咱们的骨头和决心,亮给他们看。然后……” 他顿了顿,没有回头。 “然后,活着回来。” 山洞里,众人陆续起身,脚步声在石地上拖沓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奔赴未知的决绝。马灯的光,依旧昏黄地晃动着。 楚风独自站在石壁前,听着身后的声音渐渐远去、消失。他抬起刚才砸桌子的那只手,放在眼前。指关节处的红痕正在慢慢消退,但那种砸在坚硬木头上的反震的麻痛感,还清晰地留在骨头里。 他慢慢握紧了拳头。 窗缝里,漏进来一丝外面黎明前最黑暗时刻的、冰冷彻骨的风。 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