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寻求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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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由沉沉的墨蓝逐渐转为鱼肚白，县委大院里的鸟儿开始了清晨的第一轮鸣唱。唐建科在办公桌前直起腰，用力眨了眨干涩发胀的双眼，伸手关掉了陪伴他一夜的台灯。桌面上，摊开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录着熬夜研读的心得、疑点和需要进一步深挖的问题线索，旁边是那本已被他翻得边缘微微卷起的《青峰县前三季度经济运行分析报告》，上面布满了红蓝两色的批注。 一夜未眠，头脑却因高度兴奋和咖啡因的作用而异常清醒，只是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他知道，闭门造车的阶段必须告一段落。报告的灵魂不是数据的堆砌，而是基于真实情况的有力判断和精准施策。而真实情况，深藏在冰冷的数字背后，需要他去主动挖掘、验证。精读文献只是给了他一个“地图”，现在，他必须亲自“上路”，去触摸青峰县经济的真实脉搏。 第一步，就是获取更详实、更立体、更具说服力的一手数据和支持材料。他清单上列出的第一个目标，就是县统计局——全县数据的枢纽和权威机构。 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试图驱散疲惫，唐建科看着镜中自己眼下淡淡的青黑，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衬衫。回到办公室，他泡了杯浓茶，趁着上班时间未到，大院还比较清静，开始仔细规划今天的“拜访”路线和策略。先去统计局找综合股，争取拿到分行业、分乡镇的详细数据，特别是关于新兴产业、投资结构、企业效益等方面的深层分析。然后，根据初步分析发现的疑点，可能还需要去发改局了解重点项目进展和产业规划细节，去财政局探问财政收支结构和质量的具体情况，去经信局摸底工业企业特别是中小微企业的实际运行困难。 他清楚，自己一个县委办的新人，又是借调身份，直接向这些实权部门索要深度数据，绝非易事。人家完全可以拿出对外公开的常规报表来应付他。他必须找到合适的切入点和沟通方式。 八点半，上班铃声准时响起。唐建科拿起笔记本和那份做了大量批注的报告，深吸一口气，走出了综合科办公室。他的第一个目的地，是位于政府办公楼三楼的县统计局综合股。 统计局的走廊里弥漫着一种数字特有的严谨气息。他找到综合股办公室，门开着，里面有几个工作人员已经在电脑前忙碌。唐建科敲了敲门，脸上带着谦和的笑容：“您好，打扰一下，请问哪位是负责综合数据的同志” 一个戴着黑框眼镜、三十多岁的男同志抬起头，打量了一下唐建科，似乎觉得眼生，语气平淡地问：“你好，有什么事吗” 唐建科走上前，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诚恳而不卑不亢：“您好，我是县委办综合科的唐建科。赵建国主任安排我参与年底经济工作会议报告的起草工作，需要向您这边请教一些更详细的数据资料。” 他刻意点明了“县委办”和“赵建国主任”，这是他的身份标签和任务来源，希望能引起对方的重视。 果然，“县委办”和“赵主任”的名头起到了一些作用。眼镜男同志的表情认真了些，站起身来：“哦，县委办的啊。需要什么数据我们每季度都有公开的统计公报和简要分析，可以给你一份。”说着，他转身从文件柜里取出一份印刷精美的季度统计公报递给唐建科。 唐建科接过公报，快速翻看了一下，和他手头的基础报告大同小异。他保持着笑容，但语气坚定地提出了进一步要求：“谢谢您。这份公报我看过，基础数据很全。不过，为了把报告写得更深入，赵主任要求我们做一些更深度的分析。比如，能不能提供一下规模以上工业企业分行业的具体效益指标比如主营业务收入利润率、资产负债率还有，固定资产投资里，高新技术产业投资、工业技改投资的月度完成情况明细以及……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分城镇和乡村的增速对比数据” 他一连串抛出了几个非常具体、在公开资料上不易找到的数据需求。 眼镜男同志听完，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唐同志，你要的这些数据……比较细，有些可能还没最终核定，属于初步数据，按规矩是不太好对外提供的。”他顿了顿，压低了点声音，“而且，这些细分数据整理起来也比较麻烦，需要从数据库里专门提取、核对。” 唐建科心里一沉，知道遇到了预料之中的阻力。他早有准备，不急不躁地说：“我理解您的工作程序和保密要求。您看这样行不行，这些数据我们绝对只限于内部起草报告使用，不会对外泄露。如果需要履行什么内部手续，或者需要赵主任那边打个招呼，我都可以去协调。”他再次抬出了赵建国，并且暗示自己愿意承担沟通的责任。 眼镜男同志推了推眼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松口：“这个……要不你先回去，我跟我们股长汇报一下或者，你们县委办能不能发个正式的函过来有个依据我们也好操作。” 正式函件唐建科心里苦笑，那套流程走下来，起码得好几天，他可等不起。他知道，在机关里，很多时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关键看沟通的效率和对方的配合意愿。 “同志，时间确实比较紧，报告起草任务很重。”唐建科语气更加诚恳，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请求意味，“您看，我也是刚接触这方面工作，特别需要咱们专业部门的指导。能不能先帮我看看，哪些数据是相对成熟可以提供的哪怕先给个大概数或者趋势性的分析，对我们把握方向也至关重要。就算帮我们县委办一个忙，支持一下重点工作，行吗” 他放低姿态，强调工作的紧迫性和对方支持的重要性，试图用情面来软化对方的坚持。 眼镜男同志看了看唐建科年轻而真诚的脸，又瞥了一眼他手中那本写满批注、显然下过功夫的报告，态度似乎有所松动。他沉吟了片刻，说：“这样吧，唐同志，你留个联系方式，还有具体的数据需求清单。我向我们股长请示一下，也看看数据情况。有消息我通知你。” 虽然没有立刻拿到数据，但总算没有把门完全关死。唐建科知道，这已经是初步的进展了。他连忙表示感谢，并详细写下了自己的姓名、办公室电话和具体的数据需求条目。 离开统计局综合股，唐建科的心情有些复杂。第一步就遇到了软钉子，这让他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这项任务的挑战性。这些业务部门，对县委办的人或许表面客气，但涉及到具体工作，尤其是可能担责任、添麻烦的事情，自有他们的一套行事逻辑和壁垒。 他没有气馁，按照计划，又来到了县发展和改革局。这次，他直接找到了综合规划股。相比统计局，发改局的同志对县委办参与重要报告起草似乎更觉平常，接待他的是一位姓刘的副股长，态度热情了不少。 唐建科说明了来意，希望了解重点项目，特别是省市重点项目的实际进度、投资完成率，以及项目建设中遇到的卡点难点。 刘副股长倒是很爽快，拿出了一些项目进度表给他看，但介绍的内容大多是比较宏观、正面的信息。“某某项目超额完成季度投资计划”、“某某工程进展顺利”之类的。当唐建科追问某个投资进度明显滞后项目的具体原因时，刘副股长的言辞就开始变得谨慎和模糊起来：“这个嘛，因素是多方面的，有征地拆迁的问题，也有前段时间雨水天气的影响，我们正在积极协调……” 唐建科意识到，想从常规汇报渠道获取深层次的、特别是涉及问题和困难的信息，难度很大。大家都有报喜不报忧的倾向，或者不愿轻易将家底和难点暴露给一个不太熟悉的“外人”。 在财政局，他遇到了类似的情况。想要了解财政收支的具体结构，比如非税收入的详细构成、重点税源企业的纳税变化情况，对方虽然客气，但也表示详细数据需要按程序申请，或者委婉地建议他参考公开的预算执行报告。 一上午马不停蹄地跑了三个部门，收获甚微。唐建科回到办公室，感到一阵疲惫和挫败感。他倒了一杯水，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来往的车辆和行人。现实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在机关里，身份和任务本身并不能自动打开所有的大门，尤其是当你需要触及更深层、更敏感的信息时。各个部门都有自己的职责边界、工作惯性和自我保护意识。 难道就这样放弃或者只能满足于现有的公开材料不，绝不可能。唐建科摇了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如果报告仅仅是对公开信息的梳理和重组，那它的价值何在又如何能体现“关键部分”的分量 他坐回座位，开始反思上午的沟通方式。也许，仅仅依靠“县委办工作人员”的身份和赵主任的名头是不够的。他需要展现出更专业的态度，让对方意识到他不是来简单“要数据”的，而是真正想做深入分析，并且他的分析可能对对方部门的工作也有参考价值。同时，他需要找到更关键的沟通节点，比如直接与相关股室的负责人，甚至局办的分管领导建立联系。 此外，是否可以考虑一些非正式的渠道比如，通过熟人引荐他想起了之前在筹备协调会时，接触过其他部门的一些年轻人，虽然不熟，但至少混了个脸熟。或许可以从他们那里先了解一下情况，摸清门道。 下午，他没有再盲目地跑去各个局办，而是先拿起内部电话，试着联系了之前在协调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财政局办公室的一个年轻科员。电话里，他先客气地寒暄了几句，然后委婉地说明了正在参与的报告起草工作，想请教一些关于财政数据的问题，并表示只是想先了解一下大致情况，便于把握方向。 对方听到是县委办的工作，态度比较配合，虽然提供不了核心数据，但介绍了一些财政工作的总体情况和关注点，让唐建科对财政领域的复杂性有了更感性的认识。这算是一个小小的突破口。 放下电话，唐建科在笔记本上记录下沟通的要点和反思。他认识到，寻求数据之路注定不会平坦，这是一场对耐心、沟通技巧和韧性的考验。他必须调整策略，将“硬碰硬”的直接索要，转变为更灵活、更持久、更注重建立信任的“软磨硬泡”和“迂回包抄”。 他看着窗外渐渐偏西的太阳，目光重新变得坚定。困难是预料之中的，但这并不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他拿起笔，开始重新规划下一步的行动方案，决心一定要撬开数据的大门，为报告注入坚实的内核。